秦将 第498章

作者:起飞的东君

  后来刘秀上位,以谶纬之说坐实了火德王天下,这才有“炎汉”之称。

  所以在西汉一朝,根本不可能出现打着赤旗,呼喊着“炎汉”的汉家军队。

  光是一个汉朝就有水、土、火三德,随意就被人更改。

  这让赵佗如何相信五德之说?

  不过这时候面对此人的询问,赵佗还是面色肃然的点头道:“回公子,我大秦一统天下,承接三代之命,代周而兴,自是有天命加身,五德之说自当不假。”

  那人颔首,眺望远处满目黑色,幽幽叹道:“此说若是不假,那五德运转不息,则日后定有土德者出现。不知何时会代我大秦之德啊。”

  赵佗没想到对方发出这种感叹,顿时悚然一惊,忙道:“公子慎言。”

  受到赵佗提醒,对方也发现自己失言了,忙道:“君侯提醒的是,是子婴失言了。我只是见这洛阳乃三代之都,而三代轮转,商克夏,周代商,最终又被我大秦所取代,不由心生感叹,说出了这些胡乱之语,还请君侯包涵,勿要外泄才是。”

  赵佗笑道:“公子乃宗室敦厚长者,所言自是至理,但可惜刚刚我稍微走了下神,公子说的,我却是没有听到,有些可惜了。”

  子婴微微一怔,接着哑然失笑。

  “君侯,真乃当世妙人也。”

  他向赵佗一躬身,行拜别之礼后,翩然离去。

  赵佗望着子婴离去的背影。

  “居然这时候就在想代秦的土德者何时出现,这子婴,还真是发现了一个盲点啊。还是说,他已经有了忧患意识,意识到秦亡的可能?”

  赵佗有些惊讶。

  就像子婴说的,始皇帝大肆宣传五德之说,以此来表明自己拥有代周的天命,作为政治宣传。

  但将秦国放在五德之说里,那就出现了一个问题。

  五德轮转,生生不息,秦既为水德,那日后定有代秦的土德者出现。

  始皇帝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还是说。

  赵佗抬起头,看着城中那周室的宫殿所在。

  “他真以为自己能万年,大秦也能够传之万世吗?”

  秦始皇在洛阳城祭祀完三代圣君,再次重申了秦国承接三代之嗣的天命后,便再次启程,沿着驰道向东而行。

  洛阳以东,便是荥阳。

  这里是秦国三川郡真正的郡治所在,也是秦国在东部的重要据点,不仅是优越的水运枢纽,同时因为敖仓的修建,更加重了荥阳的战略地位。

  既然到了这里,始皇帝自然是要巡视一下敖仓这个战略仓储之地。

  “敖仓之粮,已积粟六百万石,待日后仓储填满,足以供五十万大军食用三年之久。”

  尚书仆射李由,将从三川郡守处得来的数据禀报给皇帝。

  “告诉三川郡守,让他为朕守好敖仓。敖仓不失,则我大秦永无东患。”

  始皇帝打量着眼前沿着敖山修建的连绵仓库,微微颔首。

  这就是大秦足以统御天下的保障啊。

  若诸侯故地敢有人叛乱反秦。

  大秦锐士便可沿着主干驰道,以及四通八达的各处郡道,快速驰援各处。

  敖仓充足的粮食,可以保障秦军的后勤。

  荥阳水运枢纽的重要位置,可以保障良好的运输。

  有如此条件,大秦江山如何能被六国余孽所撼动。

  “此乃我大秦万世之帝业所在!”

  始皇帝淡淡开口,眼中已满是自傲。

  众臣听闻此话,皆躬身说:“陛下万年!”

  “大秦万年!”

  随行人群中,赵佗看着这一幕,嘴里跟着众人小声的呼喊着。

  他的脑海里冒出的却是另一句话。

  “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然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皇帝,看不到真正的祸患所在。”

  在赵佗的叹息声中。

  这支封禅的队伍再次从荥阳启程。

  始皇帝要顺着鸿沟南下,去看一看昔日的大梁城。

  途中有一地,名为博浪沙。

第六百四十三章 :博浪沙

  秦皇东巡的队伍,自荥阳而出,沿着鸿沟南下,过衍氏邑而往昔日大梁方向行去。

  这条路虽然不是东方驰道的路线,但因为从荥阳直通大梁,为重要交通干线,是昔日魏国的官道,在秦国占领后,那也是大肆修整,使得道路平缓,易于通行。

  始皇帝皇坐在舒适的金根车中,不时拉开帘幕眺望远方风景,欣赏着异于关中的景色。

  这一次东巡诸侯故地,除了封禅和求仙之外,察看自己统治下的广袤土地,看看四方景物,未尝不是他心中所想。

  然而刚过衍氏邑后不久,行至一地,却只见车外场景大变。

  忽然间便有大风呼啸而起,紧接着数不清的风沙自远方飞舞而来,弥漫于空,若是远望,则难以辨明具体的景物。

  始皇帝只能看到一杆杆黑旗在风沙中逐渐变黄,披甲戴冑的郎卫军在其中若隐若现。

  他不由惊道:“此地乃何处?竟平地起风沙,此沙尘之大,堪与我大秦西疆相比矣。朕昔日南下楚地从此经过,怎的未曾见此番场景?”

  车外,中车府令赵高一边吐着沙子,小心的驾驭着六马前进,一边回道:“禀陛下,此地名博浪沙,是魏地沙尘聚集之所,一遇风起,便是沙浪翻滚,遍野难寻。上一次陛下南临楚地,此地尚无大风,故而未见此景。”

  始皇帝颔首,只是咀嚼着此处的名号。

  “博者,广大也。此地沙尘广大,如同浪起。”

  “博浪沙,是个好名字。”

  ……

  “博浪沙!”

  风沙中,赵佗坐在马车上,同样在低语着此处的地名。

  他之前在伐魏和伐楚的时候,也曾带领军队从这个地方经过,那会儿还没有多大感触,但现在重走这条路却是完全不同。

  因为这一次经过博浪沙的队伍中,还有秦始皇的座驾在里面。

  “沧海得壮士,椎秦博浪沙!”

  博浪沙,秦始皇。

  三个要素已经齐了两个,现在就只差张良和大铁椎到达,就可以触发历史事件。

  博浪一椎。

  “君侯,郡守已经让郡卒筛查过此处,博浪沙道路方圆十里,除了抓住几个想要偷视皇帝座驾的魏人外,并没发现可疑的刺客。那些魏人都是本地住民,好奇陛下车驾,前来窥伺,现在已全部拿下了。这条路虽有些许风沙,安全上是没问题的。”

  风沙中,有三川郡司马穿过层层沙幕,来到赵佗车边进行禀报。

  “很好,郡守和司马辛苦了,这一次皇帝东巡,安全自是第一要务,大家多多注意,使此行无事,便是最大的功劳。”

  赵佗点头,夸赞了外面满头黄沙的司马两句,结果一张嘴,窗外飞沙涌入帘幕里,塞了他一嘴。

  赵佗只能草草结束对话,让这郡司马离去。

  放下帘幕,隔绝外面的风沙之后,他松了口气。

  既然知道博浪沙发生的事情,赵佗自然不会无动于衷,不管因为他的参与,那场刺杀大事还会不会出现,他都得提前做好准备。

  来博浪沙之前,赵佗就专门找过负责皇帝安全的三川郡守,说之前皇帝强制迁徙魏、韩贵族西入关中,引起许多人不满,或许有人会效仿昔日豫让之事,行刺杀之举,不得不防。

  而赵佗之前率兵南征的时候,曾从博浪沙走过,知道这个地方一旦起了大风,就会沙尘漫天,极大影响视线,如果有人心存歹意在这里埋伏,恰好遇到风沙飞腾的时候出手,那可真是危险之极。

  赵佗虽然没有什么具体职务,但他身为伦侯,影响力很大。三川郡守被他这么一说,自然是吓了一身冷汗,连夜派人巡查博浪沙一线,今天皇帝路过的时候,更是不停派兵四处巡逻,就怕真出现有逆贼行刺。

  好在一切平安无事。

  车队驶出博浪沙的地带,漫天风沙平息,周围再次出现山清水秀的场景。

  “看来是我太过紧张了,秦末的反秦诸王都被杀了好几个,魏、韩之地的宗室贵族也被尽数迁走,张良怎么可能还像历史上那样前来刺杀,没有那些六国遗族的庇护,他根本不可能像历史上那样随意进出郡县。现在恐怕还不知道躲在哪个旮旯里呢。”

  赵佗彻底放下心来,不再多想刺客之事。

  始皇帝在魏地短暂的停留,感慨了一番大梁废墟的景象后,便移动法驾北行,重新进入驰道主干,直奔齐地泰山而去。

  ……

  于此同时,在楚地下相的一处宽阔府宅中。

  当今的项氏当家人项梁,正在宴请几位特殊的客人。

  “子房昔日和横阳君、陈君等人在临淄行事,逼迫齐王出兵援我楚国,实乃仗义壮士,吾当敬子房一杯。”

  项梁举杯,向张良敬去。

  张良含笑而饮,口中道:“项氏一门忠烈,项公父子为国死难,抗暴秦而亡,张良十分佩服,当敬项兄一杯。”

  项梁应和了一句,举杯而饮,紧接着又敬了旁边的公孙信一杯,再加上项缠的适时搭话取乐,整个宴会表现十分的和睦。

  虽说秦法禁止高爵以下私聚饮酒,但能管住的只有黔首,稍微有点权势和地位的地方豪强都不会放在眼中。特别是在这山东诸侯故地,贵族老爷们世代喝了几百年的酒,你秦人来了说不准喝?谁听你的。

  项氏乃下相的地头蛇,在本地势力不算小,偷喝点小酒,甚至庇护几个逃犯在家中,并不算什么难事。

  双方觥筹交错之后,张良便问起项氏近况,当听说项渠之子项籍已经染病身死后,不由惋惜感叹。

  公孙信也在一旁叹息道:“唉,我听说项渠将军之子少年勇武,亦是未来将才,没想到中道夭折,让项渠将军这等忠义之士绝嗣无后,真乃苍天无眼啊。”

  项梁和项缠两人对视一眼,附和感叹了两声,便将话题转了个方向。

  项梁目视坐在下首食案,正大快朵颐啃食着肉骨的异族武士,特别是其中一个高大壮汉。

  不由惊异道:“我之前听说子房和陈君等人在代地联合代王嘉抗秦自保,后来代国被秦将赵佗所灭,代王嘉和燕王喜落入秦人之手,陈君也被赵佗杀戮,子房与公孙两人从此消失无踪,没想到竟然是跑到海东之地,还得了这五位异族勇士的效忠。”

  公孙信笑道:“这多亏了子房神机妙算,若不是他提前看穿了赵佗诱敌之计,带我提前离去,恐怕我们两人也和陈君一起落在赵佗手中了。唉,可叹那代王嘉不听子房之言,否则代国虽小,但有匈奴外援之下,坐守代城要塞,绝不会轻易被秦人拿下。”

  “正是如此,六国强盛,待甲持戟之士何止百万,只要肯联手抗秦,重用义士,安能有今日下场。只可惜六国之君都是短视昏庸之主,不听忠臣义士之言。就像楚王负刍,若不是他猜忌我父,信用奸佞,楚国何能落到今日的地步啊。”

  项梁对此深以为然,一番感慨后,又问起张良等人在海东的经历。

  得知张良等人在逃出代地后,见四方皆是秦军围堵,齐国又不欢迎他们这些五国之人,便隐姓埋名,往海东而去。

  恰好那时候秦将李信正在征伐辽东,击破了当时侵占辽东之地的獩貊、朝鲜等异族军队,双方之间已经是结下了仇恨。

  獩貊的君主沧海君听闻张良两人是反秦的六国贵族之后,便以礼相待,赠予武士护卫,并将他们引荐给朝鲜王箕否,使得他们也得到了箕氏朝鲜的支持,在海东混出了一些名头。

  “沧海君和朝鲜王承诺,只要九州之地大乱,我六国之士能够复起,搅乱秦国,他们就趁机出兵辽东,击破彼处的秦军,为吾等分担压力。”

  公孙信抛出了一个有用的信息,让项氏兄弟眼前一亮。

  虽然獩貊和箕氏朝鲜,都是塞外小邦,兵力没多少,但有他们牵制辽东秦军,也算是对反秦之业能起到一些作用。

  但想到当今形势,项梁便苦笑道:“秦国皇帝用赵佗的建议,在秦军灭齐回程之时,携大胜之威将韩、魏、齐三国宗室贵族尽数掳掠到关中监视,使得这三地反秦力量大减。而且皇帝还修建了一座六国城,光听名字就知道早晚要将剩下三国的宗室贵族也一起抓进去,估摸着也就在这一两年。如此情况,哪还有什么搅乱秦国的机会。”

  “六国,恐怕难复啊。”

  项梁叹了一声,拿起酒杯自顾往嘴里灌去。

  公孙信皱眉道:“只要皇帝死了,那就还有机会。”

  项梁和旁边的项缠一起惊愕相视:“皇帝死了,这怎么可能。当今皇帝正当壮年,看他的模样,不说能活过那个天杀的秦昭王,再活十年应该没问题。到了那时候,我项氏一族早就在被关在六国城里了。”

  公孙信还想再说,却看到张良正冷冷盯着他,立时醒悟,闭口不言。

  张良这才说道:“公孙所言,乃寄托于上天。吾等听说那皇帝权欲心太重,天下大小之事尽数要向其禀报,一人独揽朝政之权,宫中又尽藏六国美人嫔妃,如此操劳之下,说不定一日暴死也有可能。”

  项氏兄弟摇头苦笑,只觉得张良等人将希望寄托于上天让皇帝暴死,未免有些可笑。

  众人又相互交谈了一会儿,宴席散去。

  项梁让族中子弟引张良等人去相应居所,临别之前,他郑重道:“子房和公孙在我项氏尽管放心,绝不会有一人泄露消息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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