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将 第350章

作者:起飞的东君

  “宜将剩勇追穷寇?将军这话有些意思,不过那霸王又是何人,为何不可学他?”

  郦食其眨了眨眼,好奇询问。

  作为靠嘴皮子吃饭的说客,他对于这些妙言妙语,自是非常的敏锐,欲要寻根究底,好记在心中,下次说人时可以用出来。

  赵佗怔了怔,反应过来后,哈哈笑道:“此话乃昔日听人所言,颇有意味,先生可自思之。”

  说着,他转头对郦商吩咐道:“立刻传令各部,不管那些四处逃窜的小部齐军,我大军跟随齐人溃卒,直取甄城。若是城门开启,便随溃卒入城,趁机夺下甄城,若是城门关闭,则当着甄城守军的面,收降那些溃卒!所有降者,皆不可杀戮!”

  待到郦商领命退下后,赵佗的目光又转向东北方向。

  “大司马若是固守甄城自然是好,吾可在此地将他擒获。若是他弃城而走,倒也无妨。”

  “蒙恬,应该到位了吧?”

  ……

  齐地,平原邑。

  平原城头已经插上黑色的旗帜,代表这座位于黄河重要渡口平原津附近的大城,已经落入了秦国手中。

  蒙恬看了一眼城外各处正在埋釜造饭,修养精力的士卒,又转头望向西南方向。

  “我已经渡过大河,击破齐国北境守军。”

  “今日当连夜率军南下,破高唐,辕邑,截断齐军后撤之路。如此便可和将军形成合围之势,围灭三十万齐军于此!”

第四百五十七章 :兵者势也

  齐都临淄,时至黄昏。

  从远处看去,富丽堂皇的齐王宫殿已陷入阴影中,唯有点点火光在这黄昏里闪耀。

  “吾弟,今日正是大司马和秦军决战的日子,你说大司马会赢的吧?”

  齐王建抿了一口酒水,放下酒卮时,因手掌的颤抖,青铜卮没立稳当,从案上滚落,发出当当的响声。

  身侧的侍女慌忙俯下身子,前去拾捡。

  齐王建却没管这事,双目直勾勾的盯着下首的田假。

  相邦田假的脸,在烛火中显得有些发青。

  他挤出一抹笑:“大王放心就是,大司马在秦宫大败诸多秦将,就连赵佗也不是他的对手,如今他手中有三十万人马,以多打少,定然无虞。而且大王也见过大司马练出来的一千技击之士,有这般勇士在,我军何愁不胜?大王只需坐等前线传回来的好消息便是。”

  “是啊,大司马手下的技击确是威猛壮士,寡人心安矣。”

  齐王建干笑一声,抬头望向门口,只见殿外夜色更深。

  甄城大战的结果,他们恐怕要明日才能知晓了。

  齐王建低语道:“大司马,必不负寡人!”

  ……

  “臣负大王也!”

  黄昏下,大司马田冲立在甄城的城墙上。

  他身体颤栗,双眼死死看着城下的场景。

  那是无数齐军向秦人解甲投降的景象,城外城中,哭嚎声遍地。

  这让田冲悲从心中来,亦忍不住低声哀泣。

  濮水大战,他败的很惨,十五万大军一战尽溃。

  好在有田儋和相夫疾等亲信为他劝慰打气,这才让田冲重打精神,纵马奔逃回甄城。

  在田冲的计划里,只要他能够逃回甄城,就可以收拢濮水战败的溃卒,整军再战。

  十五万大军溃败,除去被秦人俘虏和斩杀的,其他人大都会往甄城方向跑,他届时多多少少能得个十万人马吧?

  等到收拢十万溃卒后,他再将阿邑等地的数万兵马一起招来,凭借城池据守,完全可以再和秦人继续消耗下去。

  田冲从濮水一战的失败中,学到了许多东西。

  比如这一次,他那七万预备兵,居然一战没打就被前线败军给直接冲的崩溃。虽然他对于这些预备兵本来就没什么信心,但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糟糕的结果。

  弱的超乎想象。

  “七万之兵不堪一战,皆因未经训练。此战抛开和赵佗的约定外,我不该和秦人如此仓促对决的。最好的方法还是据城池而守,与秦军消耗,同时抓紧时间训练士卒才是。”

  田冲对手下众将道:“等到此番我收拢溃军后,当死守城池,同时加固防线,以我齐人之众,定然能将秦军挡住。”

  “这一战我军虽败,但士卒也算上了战场,有了军争经验,等到下一次再和秦军沙场交锋,一定能表现的更好。将时间拖下去,我就还有机会!”

  眼见田冲很快镇定,且提出了后续的应对方法。

  田儋、相夫疾等人都感到欣慰,并觉得大司马这个应对之策确实不错,纷纷称赞道:“大司马高见。”

  可惜大司马的计划虽然很好,秦军却不给他实现的机会。

  在濮水战场击破齐军后,秦将赵佗并没有收兵回营,也没有在战场收拢尸体,清点斩获,而是毅然挥兵追击。

  秦军士卒在中午吃了饼,力量充沛,哪怕到了黄昏时候,依旧还有力气进行追杀。

  齐人则是相反,他们大多数人打了一天仗,或是在战场上站了一整天,也就只有早上出兵的时候吃了个饱,中午连吃的东西都没有,肚子空空如也,手脚酸软。

  别说是再回头和秦军拼杀了,就连逃跑都没多少力气,甚至还跑不过后面追杀的秦人。

  而秦军追上来后,也没有大肆杀戮,反而秦军中有早已训练好的人以齐语大叫。

  “放下武器,投降者不杀,反抗者斩首。”

  在这不杀俘虏的口号下,许多齐卒眼看跑不动了,也没有拼死的战心,干脆将手里的兵器一扔,一个个的蹲在地上,等着被秦军俘虏。

  只要有一个人开头,剩下的齐卒在面对生存和死亡的问题上,就不会有过多考虑,齐军成片成片的向追上来的秦军投降。

  这样的情况下,导致田冲等人奔回甄城时,在短时间内并没有收拢多少溃卒,反而很快就等来了趁胜追击的秦军。

  秦军凶悍,驱逐齐军的溃卒直冲甄城,看样子竟是要趁机夺取城池。

  “速速关闭城门!”

  田冲在危机时,下达正确命令。

  甄城中的守卒在砍杀了数十个冲击城门的溃兵后,强行将甄城的城门关上,免去了被秦军趁乱袭城的风险。

  但同时,他们也将亡命奔来的数万齐人同胞,尽数关在城外,将他们全留给了凶残的秦人。

  天色黄昏时,秦将赵佗亲自来到甄城外。

  他看到的场景便是在甄城外的空地上,齐军士卒放下的武器和脱下的甲胄堆成了一座山。

  “将军,齐人关闭城门及时,我军没有夺城的机会。不过城外的齐军溃卒没有战心,在我军招降下,无反抗之意,数万齐军尽数投降!”

  赵广脸色激动,向赵佗汇报此处军情。

  赵佗颔首,目光望向前方。

  甄城外,一眼望不到头的齐军排成长列,在城头那些齐人同胞的注视下,耷拉着脑袋,一个个无精打采,被秦军押送离去。

  “鄙人曾闻兵法有云,穷寇勿迫。而今将军却反其道而行,以‘宜将剩勇追穷寇’之法,穷追齐军不舍,在这甄城之外,俘获齐军数万,并围困齐将于城中。此番大胜,与兵法所说相反,敢问将军,此为何也?”

  郦食其眼露好奇,他对兵法也有些涉猎,但这终归不是他的主业,专研并不深,此刻感觉赵佗的所作所为与兵法不同,自然是要当场询问学习。

  赵佗笑道:“兵法是死的,而人是活的,所以要根据实际情况来运用兵法,而非死读兵书,反被兵法操控。”

  “兵法所谓归师勿遏,穷寇勿迫,亦要分具体情况。若是齐军有战心,有精力,齐将有胆气。我军对其追杀,自然会遭受顽强反击,纵使能胜,也将损失不少。这就是勿追勿迫之理。”

  赵佗脑海里冒出当年在泗水畔的那一战,正是“归师勿遏,穷寇勿迫”的真实写照。

  他顿了一下,又道:“如今齐军一战大败,齐人已是吓破了胆,更兼一日鏖战,肚空手软,加之齐将无胆,弃军而逃,自是不可再死搬此条兵法了。”

  “且我此番行事,亦非逆兵法而行,先生岂不闻吴孙子又云: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彍弩,节如发机。故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

  郦食其双目大睁,抚掌赞道:“鄙人明白了,将军所为正如巨石自高山滚落,气势凶猛,摧毁一切,正是以兵势破敌也!将军用兵,果真如神,鄙人佩服之极!”

  不仅是郦食其,就连一旁的赵广也听得面露崇敬。

  赵将军用兵,真如武安君在世也。

  赵佗自是不知赵广所想,否则必会额头生汗,心中胆颤。

  他见郦食其明白了,便转头望向赵广,问道:“据汝推测,甄城里的齐军尚有多少?”

  赵广略一沉吟,回道:“我军速度很快,逼迫甄城提前关闭城门,城中齐军的数量不多,加上原本一万守卒,总数应在两三万左右。不过这附近本有齐军辅兵,这些辅兵跟着入城,若是参与守城的话,应该能发挥不少战斗力。”

  赵佗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除去在阿邑沿线的两万战卒,大司马在甄城的可用之兵足有十六万之多。

  如今一场大战下来,只有一两万人跑进城里,相当于一战丧军十余万,这等战果,足以堪称惊世大胜。

  这一切,还真多亏了赵佗的果断追击。否则他要是慢上一步,大司马就会收拢更多的溃卒,后续也会变得麻烦不少。

  “两三万战卒,加上数万辅兵,问题不大。”

  赵佗抬头,望向远处的甄城城头。

  在昏黄的光芒下,隐约能看到城头有人影晃动。

  城头上,大司马田冲从哀泣中清醒。

  他看着城外,那数以万计的齐军被秦人缴下武器,解开甲胄,如同牲畜般被押送离去的场景。

  田冲的眼中已是血红一片。

  “君子之战,当分出胜负后,各归其营,岂有追杀到底的打法。”

  “赵佗,你说好了要来一场君子之战,竟如此不讲武德!”

第四百五十八章 :田冲觉醒

  “大司马,如今秦人不仅迫降我军数万溃卒,更屯兵于城外的营地,虽然还没有围城,但也是兵临城下之势,等到秦军清理好了斩获,打造好攻城器械,一定会攻进攻甄城的。”

  “我刚才巡城的时候,见到不仅是从战场上逃回来的溃卒心惊胆颤,就连原本留守于甄城的一万战兵,和数万辅兵也都是惶恐不安。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秦军前来强攻,恐怕此城难守啊!”

  田儋神色不安,将现在齐军所面临的形势,摆到了明面上。

  剩下的几个齐将听的面无血色,他们的战心,也被一战打破了。

  相夫疾颤声道:“大司马,如今情况危急,吾等该如何做?”

  所有人都望向大司马。

  田冲虽然战败了,但凭借高超的兵术,他依旧是齐军的主心骨,在这种时候,没有人能替代大司马的重要位置。

  众人的目光中,田冲抬起苍白的脸,嘴里却是低语道:“何谓君子之战?”

  “昔日晋楚邲之战,晋军后撤,楚人虽是蛮夷,却并未赶尽杀绝,反而在晋军马车陷入坑中时,楚人教晋人卸掉车前横木,以走出陷坑。晋军之车马回旋,不能行进时,楚人又教他们拔掉旗帜,扔掉辕木,帮助晋人逃跑。什么是君子之战?胜负已分,而不赶尽杀绝,这才是君子之战啊!”

  “赵佗竖子,真欺我也!”

  听到这话,田儋嘴角微微抽搐。

  大司马虽然有统兵之能,但性格实在是太过迂腐了。经常将什么君子之战,什么古之军礼挂在嘴边。

  他们之前也是被大司马误导,以为赵佗真会按照古代的战争规矩,打完仗之后便各自收兵,这样一来他们就能趁机收拢溃卒,再和秦军对战,之前的计划也全是建立在这基础上。

  可没想到秦军却是趁胜追击,一路直追到甄城下,其进军速度之快,让他们措手不及。危机下,他们只能关闭城门,将奔到城外的齐军溃卒尽数留给了秦人。

  数万人啊,尽数成了秦军的俘虏。

  田儋等人当时很生气,但等反应过来后,又觉得秦军追击的举动才是这个时代的战争常态。

  反而像大司马这般将战争理想化,才显得与当今之世格格不入。

  之前赵佗答应不偷袭,等待齐军征召兵力后正面对决,这已经算是天下少见的景象了,如今还指望别人战胜后不追击,这怎么可能?

  这时,田冲在发完牢骚后,反倒慢慢平息下来。

  他轻轻一叹,抬头扫视屋中众将一眼,开口道:“之前是我想的太简单了,现在经历这场大败,方知不能再以君子之心态与秦人对敌,之前赵佗邀战,吾就该拒绝才是。”

  “如今事关我齐国存亡,吾不该再学昔日宋襄之事。自此后,我田冲将时刻用此战之败警醒自己,接下来与秦人对敌,更当以稳妥为上。”

  众人听到这话,便知道大司马并没有被这场惨败所打倒,反而还吸取了经验教训,欲整军再战。

  众将精神大振,纷纷期待的看着大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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