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将 第315章

作者:起飞的东君

  然秦军离开灞上不久,行至鸿门之时。

  已经归队,被任命为短兵二五百主的郦商驾马奔至赵佗车前。

  “将军,前有公主仪仗,似为将军送行。”

  赵佗平静点头,此刻大军还未出关,送行之事并无大碍。

  他走下战车,步行至鸿门前的一处空地上。

  那里有女子所乘的安车停靠,周围侍从环绕,见到赵佗走来,皆是连忙施礼退让。

  赵佗走到车前,见少女已等候在此。

  少女青衣襦裙,亭亭玉立。

  没有过多的言语。

  她从侍者手中取来酒水,漂亮的眼睛盯着赵佗,眼眶有些发红。

  “此番远征,妾愿君子凯旋。”

  赵佗看着少女离愁姿态,笑道:“公主勿虑,待赵佗为大王扫灭六国,便回咸阳尚公主。”

  说着,赵佗从满脸通红的少女手中,接过酒水,一饮而尽,转身离去。

  他的身后。

  有少女幽幽歌声传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

  秦国恒山郡以北的代城。

  代乃殷商古国,传承久远,至春秋时为赵襄子以诡计所夺,遂为赵有。

  其地险峻,位置颇为重要,是故城高墙厚,城池雄壮。

  “横阳君被赵政残杀,秦人更是驱逐代使。那赵政必将发兵代地,残虐北疆,吾等复国越发无望啊。”

  一处颇为富丽的宅邸中。

  张良红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几个同伴。

  韩国公孙信,魏地名士陈馀,魏国公孙魏陵。

  这些人或是从秦国东郡兵的围剿中逃掉,或是自齐国的追捕中逃亡,终究再次相聚在代地中。

  这里,已经是他们这个复国团队的最后一片乐土。

  听着张良咬牙切齿的话,三人皆低下头颅,气氛沉重。

  横阳君韩成一向是复国团队的首领人物,虽然本事不大,却是一杆凝聚人心的旗帜。

  如今这旗帜轰然倒塌,还被秦人肢解成几段,对他们这个复国团队的打击可谓巨大。

  还是陈馀开口道:“齐王无信,驱逐吾等,乃是自断生路,可谓竖子难与谋之。但这代王赵嘉倒是颇有信义和眼光,子房勿要太过担忧,如今吾等与代人联手,未必前路无望。”

  张良冷笑道:“代国小邦,城池不到十座,兵卒不过数万,别说是秦国大军,就算赵政只派一支偏师前来,都能将之剿灭。吾等何谈前路?”

  陈馀脸色难看道:“代人实力不足,那不是还有匈奴吗?听说匈奴使者这几日便将抵达代城,与赵嘉盟约。”

  “匈奴?呵呵,就凭那群十多年前被李牧击破的蛮夷吗?”

  张良神色越发讥讽。

  与匈奴联手,共同抗击秦国,山东诸侯并非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

  秦惠文王时,韩、赵、魏、燕、齐五国合纵攻秦,因担心力量不足,还曾邀约匈奴之兵加入。

  结果秦将樗里疾兵出函谷,与五国和匈奴联军交战于修鱼。

  那一战,秦军俘虏韩将申差,大破赵公子渴、韩太子奂,斩首联军八万二千人,对山东诸侯来说,乃是一场大惨败。

  故而张良对于和所谓的匈奴联手,并不看在眼中。

  他低语道:“且胡人向来没有信义,听说燕国之前曾联络匈奴共抗秦国,结果秦军伐燕,匈奴不仅没有按照和燕国的约定攻击秦国关中,反而趁机劫掠燕地,就这种无信之国,也能依靠吗?”

  此话一出,陈馀、公孙信、魏陵等人皆是脸色一变。

  胡人素来无信,他们的话能相信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这一次可信,匈奴单于是真心愿助吾等抗秦复国!”

  门推开,燕国公孙燕平大步走进来。

  他看着屋中几位盟友,激动道:“我刚收到消息,此番匈奴派来的使者里,不仅有我燕国太傅鞠武,更有……吾祖燕王!”

第四百一十三章 :燕王归来

  这一日,代城城外。

  近两万代国士卒列成方阵,向北站立。

  旗帜猎猎,迎风飘扬,一杆杆戈矛竖立,远远看去如同一片金属森林。

  代国之王赵嘉,立在他那威武的战车上,带着代国的一干重臣,于风中站立,等候着来自北方的“客人”。

  “代城有军两万多人,若是将高柳、安阳、平邑等地的士卒一起聚集过来,大概能起士卒四万左右。匈奴兵纵使不多,但只要能有个数万人,两者相加就能得十万大军啊。”

  “秦国刚出动六十万大军伐楚,此番秦王派那赵佗伐代,恐怕只能出几万人吧。”

  陈馀压低声音,将自己所得的情报告知张良等人。

  作为友邦之客,一起对抗虎狼之秦的亲密盟友,他们在代地颇受礼遇,如今所站的位置,处于代国诸位臣僚的侧边。

  听到陈馀的话,公孙信点头道:“陈君所言是也,若真有燕人于中间撮合,代国和匈奴联手,其士卒数量不逊于秦军,吾等未必没有胜算。”

  张良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回首打量了一眼后方站立的代国士卒,这才摇头道:“前几年赵国灭亡,赵嘉率宗族数百人,收拢万余赵军于代地,同年便遭遇大饥,只能军屯上谷,靠着燕人襄助方才熬了过来。”

  “这两年代地农事虽有起色,然燕国已灭,秦军虽未出兵代地,却断绝了代人向外的贸易,代地粮草缺乏,自身勉强能够供给。尔等只看到这代城中有两万士卒,却未看到他们面有菜色啊。如此乏食之卒,安能敌虎狼秦军。”

  说着,张良自先叹了起来。

  陈馀面露不悦道:“子房安能长秦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代兵纵使孱弱,不还有匈奴么。”

  “匈奴……与之同谋,不过自取祸患。”

  张良眼中闪过鄙夷,作为五世相韩的名门贵族,他对于北方的那群蛮夷从来都没有好感,更无信赖之意。

  陈馀眉头一挑,自从横阳君韩成不在之后,缺少了这个中间人,他和张良之间,总有些不对路。

  如今眼见对方如此鄙夷自己的看法,陈馀心头火起,立刻就要再开口怼回去。

  公孙信眼见两人快杠起来了,忙打圆场道:“两位勿要再言,匈奴之事,还是等燕王来了再说为好。你们看,那不是来了吗!”

  随着公孙信伸手一指,果然就见北边烟尘滚滚。

  先是阵阵马蹄践踏大地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循声望去的张良,便看到了那烟尘滚滚中,上千着皮衣、踩皮靴,头戴尖帽的匈奴骑兵来了。

  这些匈奴人嘴里发出长啸,模样怪异。

  在张良眼中,这些异族不像是人,更像是某种人形的野兽。

  代城外的两万代军也出现一片骚动。一些士卒面露惊惧,另一些士卒眼中则有憎恨之意,紧紧握着手里的武器。

  好在代王嘉出面约束,并未引起大的动乱。

  片刻间,一千匈奴骑兵便纵马驰到代军阵前,或许是见代军人多势众,且严阵以待。

  这些匈奴骑兵虽然嘴里发出啸声,但实际上还是颇为老实,在其千长的约束下,并未作出过分的举动。

  张良暗暗点头,这大概是代王嘉让军队在城外摆开战阵的缘故,便是要给这些匈奴人一个下马威,将其震慑住。

  匈奴骑兵停在代军百米外,从中间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一辆马车在驷马拉扯下,缓缓行来。

  张良眯着眼,看到那驾马的御者后方,是一个带蓬的车舆。随着马车行至代军阵前,御者勒马停步,车舆中缓缓走下一个人影。

  因为离得远,看不清这人的容貌,但见其身材佝偻,满头白发。

  “这就是燕王喜吗?”

  张良暗暗吃惊。

  这时,代王嘉已经下车,与身在代城的燕国太傅鞠武一同上前,迎接那老者。

  张良等人也立刻跟了上去。

  “赵嘉见过燕王,数年不见,大王风采依旧啊。”

  代王嘉笑着恭维,看着眼前满面风霜,身披皮裘的燕王喜,他很难将其和当初那位执掌万乘之国的燕王喜重合。

  但其容貌,却又实实在在是当初在秦军灭掉燕国时,失踪的那位君王。

  “代王勿要多言,先给孤准备些吃食再说。”

  燕王喜眼中泛着绿光。

  他一张嘴,满嘴乳酪的酸臭气喷涌出来。

  张良离得不远,顿觉空气中有酸风扑鼻。

  代王嘉脸色猛变,后退一步,嘴里喏喏道:“还请燕王随寡人入城。”

  ……

  半个时辰后。

  代国王城的宫殿中。

  代王嘉坐于上座,燕王喜居于旁侧,正食用着金黄的黍米饭。

  殿中案几后,各坐有代国的诸多公卿臣僚,以及张良、陈馀、鞠武等外邦友人。

  “匈奴单于答应助尔等代人抗击秦国,然需要尔等奉上粮食五千石、珠玉十车、女子一千人,在击破秦军之后,一切战利品,匈奴占有九成……还有代国将让出高柳以北的土地,尽属匈奴所有。”

  燕国太傅鞠武站起来,正式宣布匈奴单于答应襄助代国抗秦的条件。

  此话一出,大殿之中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张良勃然变色。

  不仅是他,就连一向愿意促成此事的陈馀,也忍不住骂了一声:“蛮夷贪婪。”

  还未等代王嘉回话,大殿之中便有一个赵氏年轻人站起来,高喊道:“代王,此事绝不可答应!”

  “我赵氏自古皆以雄武强势立于天下,纵使昔日智伯水淹晋阳,秦军兵围邯郸,我赵氏也从未屈服过!”

  “秦人纵是虎狼残暴,终与我赵人同为诸夏子民,与我赵氏同是伯益之后。吾等安能自叛冠带之荣,为胡人鹰犬!”

  随着这赵氏年轻人开口,殿中各种附和声不停响起。

  “然也,昔日武灵王破林胡、楼烦,开辟疆土,何等豪迈。我赵国良将李牧,十余年前大破匈奴,杀其十万骑,何等雄烈!”

  “今日吾等岂能为了苟存而向胡人稽首,贡礼求救,此等行事,安是赵氏子孙所为!”

  在那阵阵叫声中,代王嘉面色阴晴不定。

  就在这时,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待到赵氏为秦人所灭,所有的代地城邑都为秦之郡县,所有的女人都为秦之隶妾,所有的珍宝皆为秦人玩弄,所有的粮食都为秦人所食。就连尔等的头颅也将被秦人砍下来,成为他们升爵的功勋!”

  “届时,秦灭代地,尔等如今所吝惜的东西,包括尔等的头颅都将为秦人所有,连你赵氏的社稷都将为秦所灭,祖宗先王再无血食祭祀,这便是尔等赵氏子孙所为吗?”

  燕王喜站起来,伸出舌头舔走嘴唇上的黄色黍米,用那双阴鸷的眼睛,扫视着被他话语震慑的赵氏年轻人。

  “区区粮食、珠宝、女人……甚至是土地又算得了什么!”

  “若是没有胡人帮忙,这些还不都是秦人的?只有打败了秦人,这些才是属于你们的啊!”

  “而且这点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孤已经答应了匈奴单于,只要匈奴能为孤光复燕国,孤愿意将北边的疆土尽数给予匈奴,并且年年纳贡,世代不停,与孤的条件相比。尔等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燕王喜厉声呵斥,脸上皱纹尽数伸展,如同菊花在绽放。

  诸多赵氏之人被燕王喜身份和言语所震慑,一时间竟无人反驳。

  张良却暗自鄙夷,这老燕王说的话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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