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好凶猛 第436章

作者:更俗

目前全椒以西诸城,除了解忠仍在巢县苦苦坚守,肥东、武寿、历阳以及合肥等城皆陷,全椒西城门地势较高,刘衍除了能看到徐徐逼近的数百虏骑外,还能看到视野远处虏兵在滁水北岸扎下的营寨。

率部驻守肥东等地的梁文江在看到许璞溃于合肥城下、合肥城随之沦陷,他就果断率部弃肥东东撤,是保存了右骁胜军一部分实力,但又由于他相比较解忠率部死守巢县不退,显得有些狼狈,朝中谏官多以此主张追究梁文江怯敌畏战、擅弃肥东重镇的罪责。

过了良久,刘衍才伸手按住梁文江的肩膀,说道:“你弃肥东而走,是怯敌畏战,还是为图后计,朝中尚无定论,但在接下来的作战,你还有机会可以证明自己。”

看着虏骑不敢逼近,杨祁业才缓缓与刘衍说道:“刘侯此行辛劳,我们还是先进城再说!”

进入县衙临时充当的行辕,刘衍颁传圣旨。

杨祁业除了素来敬重刘衍、视之为父执辈外,再一个他资历尚浅,节制右骁胜军残兵剩将也确实有诸多不便,刘衍此时奉旨渡江督战,杨祁业当然没有什么意见,当即表示心甘情愿率领左骁胜军及扬州府军一并接受刘衍的节制。

当然了,城中以杨耀宗为首的诸将最关心的还是南岸的局势:

“传来消息说徐使君刚到建邺没几天,就重创渡江虏兵,还将虏将兀赤斩首了,这事是真是假?”

“听说除了诸路勤王兵马,宿卫禁军此时也都受徐使君节制,徐使君什么时候会统领大军渡江北上,将虏狗赶过淮河去?这段日子实在太憋屈了,像当年汝州一战,老帅战死汝阳,我等虽然至今犹痛心不已,但好歹能痛痛快快厮杀,现在算什么鸟事?建邺水师、合肥兵马都败得稀里糊涂,那些多人死得不明不白,死得太冤啊!”

左骁胜军也吸纳了一部分从太原遗民里征募的健锐,但主要还是以杨麟所领禁军、招募蔡州乡勇而成的蔡州军为根基,但这不意味与京襄的渊源就不深了,甚至早期时候楚山军名义上甚至都要算蔡州军的一部分。

除了徐怀早期与杨麟同在担任蔡州防御使的胡楷帐前为将外,建继帝在徐怀的怂恿下,奔赴巩义接管守陵军封锁虏兵西进,当时杨祁业就率领一部分蔡州军与代表京西南路兵马都部署司的邓珪率兵马往援,之后还追随建继帝、徐怀渡江北援沁水、泽州,甚至有一部分蔡州健锐,参与了千里奔袭太原之战。

汝颍会战自不用说,楚山军守蔡州,左骁胜军守汝州期间,杨麟于汝阳壮烈战死时,也是徐怀不计一切代价率部西援,才避免左骁胜军全线崩溃。

之后也是楚山军独力抵挡河洛、京西之敌,换伤亡惨烈的左骁胜军撤到襄阳补充、休整。

虽说徐怀矫诏诱诛郑怀忠、郑聪父子,杨祁业与左骁胜军诸将听到消息都感到非常震惊,最后也默默随文横岳移驻淮东,但杨祁业及左骁胜军诸将却从来都没有谁说过靖胜侯及京襄的不是。

与以京西南路所辖禁军为底子、政事堂事变后就主动与京襄进行切割的邓珪相比起来,杨祁业及左骁胜军诸将在绍隆帝眼里显然太不可爱了。

当然,左骁胜军这些年打了太多苦战、血战,导致内部凝聚心极强,绍隆帝最终还是先拿看上去更软柿子一些的右骁胜军先开刀,解除刘衍的兵权,却不想会导致如此不可收拾的溃败。

对此,杨耀宗等左骁胜军诸将也是满腹牢骚,甚至极其愤慨:

“要不是这次还是靖胜侯站出来力挽狂澜,天宣之祸如何避免重演?照我看,朝中有些人真真比天宣朝的朝堂还要不如,或者底子压根就没有换过。之前瞎折腾,还有半壁江山可以祸祸,先帝与老帅、靖胜侯及刘侯费了那么大的气力,才勉强沿淮河、秦岭建立了防线,要是这次建邺沦陷了,还有哪里可以重建防线?”

要说痛心,这次于合肥城内外惨遭屠戮的那么多右骁胜军将卒,有哪个不是刘衍的旧部?

当年二次北征伐燕于云州城南惨败,上百名从军的刘氏子弟就伤亡逾半,就令刘氏遭受重创。

这次刘衍虽然被解除了将职,调回中枢任枢密副使,但依旧有五六十名刘氏子弟留在军中——他们又恰恰乃是右骁胜军最精锐的武吏,率部随许璞驻守最关键的合肥,合肥在混乱中沦陷,刘氏子弟再一次死伤惨烈。

刘衍迄今犹不确知长子刘靖武的死活,他的心早已痛得麻木,只是声音沉郁的说道:

“牢骚话莫要再提,既然诸将都对徐使君有信心,那就尽一切做好我们能做的。徐使君承诺会尽一切可能,在池州与潜山之间架设浮渡,集中兵马从西往东进攻庐江、舒城以西的虏兵,那我们现在仅仅守住全椒、清流两城,是远远不够的。我们不仅还需要控制住鸡笼山、宝塔山,并与乌江县连成一片,还需要将兵锋延伸到长江北岸。至少不能再让虏兵肆无忌惮越过全椒与乌江两城连线以东区域烧杀掳掠。虽说我们未必能立时去解巢县之围,但相信诸辈尽力作战,巢县军民必然能看到……”

滁水所属的全椒、清流两县,据滁水之畔,南踞褒禅山、鸡笼山、宝塔山等低山形成有如屏障一般的江北群岭。

而两县的北部又是由张八岭、凤阳山等一系列低山组成淮阳丘陵带。

淮阳丘陵带作为淮阳山的余脉,位于淮西东部,从庐州与滁州之间往东北方向延伸直到淮河及洪泽浦南岸。

淮阳丘陵带的山势虽然谈不上有多险峻,却令步甲能倚之对抗机动性极强的虏骑。第一次淮南会战期间,左右骁胜军也主要依托淮阳丘陵与南侵虏兵作战。

目前刘衍不指望能立时通过淮阳丘陵往北遏制虏兵的攻势,但也要尽可能依托南面的鸡笼山、宝塔山,与南面临江的乌江县连成一片,将更多的虏兵牵制过来,为徐怀率领勤王主力从西面进行突破,创造更为有利的条件……

第一百四十七章 水营

清晨雾气在江面上飘荡,阵阵厮杀声从雾气深处传出,很快就见十数艘战船从雾气深处驶出,通过铜鼓山脚下的玉带河,往铜陵城西的湖荡中驶去。

十数艘战船很有些狼狈,战棚、船舷被插满箭矢,甲板上还残留一滩滩血迹,必然有一些将卒在清晨的水战中负伤甚至牺牲。

除了有三艘战船还冒着缕缕黑烟,甲板上水军将卒正手忙脚乱扑灭火势外,还有一艘战船的左前侧撕裂开一个狰狞的大口子,露出断茬的船板,显然是在水战中被敌船狠狠撞击,只是依赖水密舱还在发挥作用,才勉强逃入玉带河中,没有被直接击沉在长江之中。

不过,十数艘体型更为庞大的敌船从阵阵飘荡的雾气中追出来,却没有敢紧追不舍杀入还算宽敞的玉带河水道之中,而是停在河口外侧的江面上逡巡不去。

河口以东,座落在铜鼓山脚下的一座营寨里,站在寨墙之上的将卒盯着江面上的敌船,营寨里数架投石机都已经将装满石块的悬箱高高吊起,就等着敌船敢追入玉带河之中,就发射投石机。

很显然这次的敌军很是警惕,在河口盯了许久,最终顺流而去。

……

……

在铜官山东北方向,相距五六里地,铜陵城与当世大多数县城一样,建得四四方方,约七百余步纵深;在铜陵城的北面,看似低矮、东西绵延仅五里许的铜鼓山,却像一道绿色的屏障沿江峙立。

玉带河从铜鼓山西麓山脚蜿蜒往南流淌,是将铜陵城西那一片叫天井湖的湖荡水泽与长江连接起来的主河道。

由于天井湖紧挨着铜陵县城,当地民众数百年来于湖畔围堤垦殖、发展农耕不息,垸寨林立。

史琥率选锋军前锋兵马先于铜陵县南面的铜官山东麓扎营,在徐怀得授节制天下勤王兵马权柄之后,就迅速赶来铜陵,将行辕暂设铜陵城中。

徐怀除了征用天井湖沿岸数座垸寨作为驻营外,还于铜鼓山之上设立数座军营,令接受他节制的宿卫禁军一万五千将卒,第一时间在余珙、凌坚、余整、周述、韩文德等将的率领下进驻其中,窥视北岸庐江县。

也恰如刘衍立于秦淮河畔所设想的那般,京襄军依托铜鼓山及天井湖沿岸诸多所征用的军寨、营垒,利用铁线绳对进入天井湖的两条主要水道玉带河及西面的黑沙河,形成数道可以迅速启闭的拦河铁索。

荆州水军最初是小规模强闯虏兵水师的封锁网,将一部分战船及水军将卒调到铜陵会合,避入天井湖中。

虏兵当时还很头硬,仗着船坚且巨,就强闯进玉滞河、黑沙河水道,想要在仅十数里方圆的天井湖里将小股荆州水军歼灭掉,但闯入河道之后就被依托岸营骤然拉直起来的拦河铁索截断退路——

以利斧劈斫、以船体抵住铁线绳强拽两侧桩基,敌船也许就被拦河铁索困住不到一炷香的工夫。

不过,这么短的时间里,被两岸快速移动就位的投石弩当成活靶子投掷火油罐,荆州水军先遣战船又快速反扑过来,将敌船压制在狭窄的河道里进行猛攻,最终仅有不到半数的敌船狼狈逃走,其他敌船或被烧穿船板沉入水中,或直接被俘获……

虏兵吃了两次亏,折损数百人马,才深刻认识到不能控制两侧的陆地,战船进入狭窄水域,面对可快速移动的投石弩车,就是活靶子。

从此就再也不敢擅入玉带河、黑沙河。

然而徐怀将南岸步骑及水军的主营设于铜陵,绝对不会因为虏兵水师不敢擅入天井湖雷池半步就心满意足的。

他初期的目标还是要叫虏兵水师从此不敢再从铜陵溯流而上,擅入铜陵以西的江水。

在过去一个月时间里,只要虏兵水师的战船敢出现在铜陵以北的江面之上,荆州水军就会凶狠的从天井湖杀出,以少量的快速战船,如艨舯、斗舰、大翼船组成突击船队,对落单的敌船进行围剿,或突击虏兵船阵侧翼。

突击船队常常是箭矢一通乱射,或用投石弩将数只火油罐齐齐掷出就走,绝不与虏兵战船在江面上纠缠。

就像是一只凶狠的野狼对着体形庞大、却不够灵活的猎物,猛然扑上去咬一口扭头就走。

虏兵水师看上去兵强马壮,但近一个月的纠缠,双方伤亡不成比例,也就轻易不敢再擅入铜陵以西的长江水域,以免将薄弱的侧翼暴露出来。

在铜陵上游百余里外的枞阳县,范宗奇率京襄主力援军,同样依托枞阳城与附近的青桐岭、石矶山及菜子湖等山水地形,进行同样的部署,对虏兵水师进行双重遏制。

荆州水军同时还利用枞阳菜子湖、铜陵天井湖两大水营,对建邺水师残部进行收编,目前除了南蔡还继续保留一定水军力量,与南岸荆北路所辖管的鄂州水军,防范虏兵水师有可能长驱直入外,荆州水军在枞阳、铜陵的兵力目前也已经达到四千余众、大小战船两百余艘。

建造浮渡的选址没有直接放在铜陵,而是选在铜陵上游八十里开外,秋浦与枞阳之间。

目前已经选择岸基稳固、地势较高的江畔建造了沿江栅营。

因为两侧的山岭距离江滩都较高,徐怀又下令从枞阳、秋浦两县征用数千民夫,于两翼淮阳山及黄山开采石料,运抵栅营,紧挨着栅营砌筑巨型石墩作为浮渡的固定基础。

用传统的铁环索横于枞阳与秋浦之间江面之上,是难以想象的。

毕竟四五里开阔的江面,一根足够坚固的铁环索就重逾七八万斤,同时还要搭设浮桥,至少需要六到八根铁环巨索,再算上搭设浮桥所用的舟船、栈板自重以及长江水流的冲击,怎么可能从两岸找得到合适的固定物?

秋浦、枞阳是都有山,也有巨大高耸的石崖,但距离江滩都较远。

京襄目前除了考虑采用更为轻质的铁线绳、在两岸砌筑巨型石墩进行固定外,还在云阳等地着手铸造十数只上万斤重的巨锚,用于固定浮桥以抵挡水流对浮桥的冲击。

即便如此,喻承珍、庄守信等人对浮桥能否在汛季正常使用,心里还是没有底的,他们完成相关筹备工作之后,赶到铜陵跟徐怀汇报,也表达到这层担忧。

“浮桥最终能否建成,已不再是关键,你们尽力去建便是!”

徐怀袖手站在铜鼓山之巅,宽慰喻承珍、庄守信等人——建造汛季还能使用的长江浮渡,可以说是工造司面临的新的考验,喻承珍、庄守信在泌阳也坐不住,亲自出马。

虽说铜鼓山仅有二三十丈高,但紧挨着长江,左右皆湖泽或泥沙沉积而成的平川,视野犹为开阔,也能清晰眺望到七八里外,长江北岸的情形。

面对庄守信赶来汇报秋浦-枞阳浮渡的筹备情况,徐怀还是安慰起他们不用焦急。

事实上他们只要能在长江之上成功的架设拦江铁索,从池州秋浦县、舒州枞阳县往西,长江水运就能彻底恢复畅通。

到时候不仅荆南、荆北、京襄乃至川蜀等地的粮秣兵械以及人马,就可以通过水路源源不断的东进,直接运抵池州州治所在的秋浦县以及枞阳县等地,南岸的人马也可以通过渡船北上,不需要再拘泥于浮桥。

“虏兵也想学我们,依托大矾山及枫沙湖,在庐江临江地区建造水营?”

徐武江这次赶来铜陵,计划在徐怀亲自到北岸督战之后,他留在铜陵坐镇。他这时候站在铜鼓山之巅,第一次亲眼眺望对面的沿岸地区,看到虏兵一队队人马正在庐江县大矾山南麓,围绕枫沙湖同时修建好几座营寨,很显然是想仿效京襄,于庐江县临江地区修建利于战船快速出动以及驻泊的水营基地。

“我们的意图昭然若揭,虏兵想要加以遏制,好像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徐怀微微一笑,说道,“让他们东施效颦去,大不了水战提前罢了!”

徐怀将南岸大营设于铜陵,一个关键点在于铜陵乃是黄山余脉东部末梢,往东两百余里基本上是一马平川,仅在当涂与溧水之间有牛首山等低山起伏,还都在义军的控制之下。

徐怀仅仅用牛首山义军承担沿江防务,就是考虑到虏兵敢再度大举登岸京畿,他可以直接从铜陵大营快速出兵,在占尽天时地利及人和的条件下,与渡江虏兵进行会战——事实上他将南岸大营设于铜陵铜官山,就震慑于虏兵不敢再大举登陆南岸。

当然,另外一个更关键的原因,就是在铜陵的对面,乃为虏兵重重包围起来的庐江县城。

想解淮西之围,第一个关键节点就是先解庐江之围,打开东进巢湖、北往舒城、合肥的通道。

目前虏兵水师的主驻泊地乃是巢湖。

巢湖虽然足够安全,但虏兵水师的战船通过濡须口水道进入长江,就要先通过近百里长的运河水道,然后再从芜湖县北面溯流而上,需行两百里水路,才能抵达铜陵与庐江两县之间的长江水域。

这意味着哪一天,徐怀下令铜陵水营战船配合枞阳、潜山等地集结的步骑一起出动,进占庐江县南部大矾山等临江山地,虏兵水师很可能来不及赶来配合其步骑进行狙击作战。

因此虏兵仿效京襄在枞阳及铜陵的水营,相对应的在庐江县南部临江地区,依托山川地形修建水营基地,就是想着凭借其占优势的水军力量,一方面将驻守铜陵的京襄水军压制在天井湖之内不敢轻易进入长江,另一方面则想着更便捷的从水路突击京襄在枞阳、秋浦以及潜山等的沿江部署,甚至阻止京襄在长江之上架设拦江铁索……

事实上等虏兵在庐江的水营基地快速建成,铜陵水营进入长江的河口,距离虏兵水军进入长江的河口,将不足二十里。

双方水营基地如此接近,大规模的水战将很难再去避免,除非甘愿被对方压制在内湖之中不露头……

第一百四十八章 部署

釜顶峰乃是庐江县南临江大矾山的最高峰,虽说高仅一百五六十丈,与当世雄山峻岭绝难比肩,但作为淮阳山南脉延伸到江畔的余脉制高点,左右除了十数二十里方圆的低山丘壑外,更多是湖泽平江,犹显高兀挺拔。

仲长卿与众人陪同平燕宗王屠哥冒着凛冽的寒风登上釜顶峰,将南朝于十数里外南岸的步骑及水军营寨部署,一目了然、尽收眼底。

徐怀节制南朝兵马之后,在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里,就将长江南岸包括铜鼓山、铜陵城、铜官山以及天井湖在内十数里方圆的土地,都变成重兵把守、连绵不绝的超大规模军营。

除了宿卫禁军外,在南朝迁都建邺之后以宣城为路治的江南东路、以豫章为路治的江南西路,此时已总计有近三万勤王兵马集结到铜陵以及铜陵以西的秋浦等城,接受靖胜侯徐怀的节制——算上南朝从池州、宣州等地征用来铺路筑寨的民夫,规模更为惊人。

而荆南、荆北勤王兵马以及京襄军嫡系精锐,也总计五万余人马在北岸潜山、枞阳等城完成集结。

南朝兵马在靖胜侯徐怀的主导下,战略意图此时已经非常清晰的呈现于他们的眼前了:

于东翼,徐怀使南朝枢密副使刘衍亲自前往全椒督战,集结左右骁胜军及地方州军两万多人马,依托鸡笼山等山岭变得积极起来,意图将他们在巢东的兵马遏制在滁州以西。

除此之外,东翼苏、涧、扬、泰等地近来也积极招募、操练水军,频频以小股水军出没长江,袭扰他们进入长江下游游弋的水师战船,很显然意图将他们的水师遏制在滁州、当涂以西。

而在西翼更是由徐怀亲自坐镇。

看南朝兵马在西翼的部署,仲长卿判断南朝只待在秋浦与枞阳之间对长江完成封锁,徐怀就会率宿卫禁军渡江北上,与其东进的京襄嫡系兵马进行会合,将对庐江县外围发起猛烈进攻。

想到这里,仲长卿转身朝北看去。

巍峨的淮阳山像巨大高耸的遮天屏障,横亘于六七十里之外。

淮阳山南麓山岭与长江之间形成长约四百里、宽约六七十里到百余里不等的走廊地带,因其土地肥沃、气候温润,先民从数千年之前就在此孳息繁衍,黄梅、潜山、望江、太湖、怀宁、枞阳、桐城等城座落其间,庐江城就位于这一走廊地带的最东端。

庐江城依山势比大矾山还要略小的冶父山而建,而从冶父山东麓往东三十里,则是巢湖。

也就是说,庐江城既是淮阳山南麓平原的东门户,同时也是巢湖平原的西门户。

座落巢湖平原西南部的庐江城,仅是一座仅千余方圆的小城,此时其北面、西面以及南面,都被连绵不绝的营寨与东面的冶父山团团包围住,就像陷入在黑色风暴之中的孤岛。

怯不黑统领步骑诱合肥守军出城相战,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其击退,同时又趁乱袭夺合肥城,可以说是将赤扈人突击作战的强势发挥到巅峰。

之后合肥附近诸多城寨守军或逃或降,都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唯巢县、庐江、舒城三城守军既没有投降,也没有弃城而逃。

当时兀赤已率渡江兵马在建邺城附近已经站住了脚,平燕宗王府诸将因为轻而易举就击溃建邺水师以及歼灭合肥守军,不禁联想到当年攻陷汴梁城的情景,奢望再度创造当年的奇迹,就没有急于组织兵马强攻庐江、舒城、巢城等城池,而是将南线有限的兵马集中起来,拦截南朝随时都有可能增援过来的援军,为强攻建邺争取更长的时间,而不是将有限的兵力浪费在庐江等当时看上去并不太重要的城池之上。

这也是赤扈横扫天下惯用的迂回穿插战术。

像当初兵分两路南下中原,赤扈骑兵也是绕开太原、泽州等城短时间内难以攻陷的城池,径直穿插到汴梁城下。

从建邺水军的溃败及合肥城的陷落,他们同时看到南朝君臣的愚蠢,与天宣朝相比,几乎是不分轩轾,但他们终究没有想到靖胜侯徐怀会孤军直闯建邺,直接振奋了南朝京畿军民的士气与信心,同时也没有想到靖胜侯徐怀在牛首山召集的义军将卒,战斗力及士气,甚至比南朝的禁军都要略胜一筹。

秦淮河口一战,令他们重演汴梁奇迹的妄想直接破灭,这时候再回头来想强攻庐江、舒城、巢县三城,就多少有些手忙脚乱、狼狈了。

一方面是他们之前都没有对这三城进行严密的封锁,靖胜侯徐怀孤军驰援建邺并取得河口大捷的消息传入,令这三城的军民士气大振,另一方面他们在部署没有完全就位之前,也不敢强攻这三座。

就怕强攻不下,再被靖胜侯徐怀抓住破绽,率偏师奇兵突入,彻底打乱他们在南线的部署。

换作南朝其他将帅,他们不会有这样的担忧,但靖胜侯徐怀的风格太凶悍凌厉了。这次没有料到靖胜侯徐怀会孤军长驱直入建邺,就已经令他们痛彻心扉,哪里还敢大意?

因此在徐怀于枞阳、铜陵部署大营,集结勤王兵马之时,南线庐州主将怯不黑调兵遣将,于庐江城以西,于大矾山与淮阳山南麓山岭之前修建营寨,开挖壕沟,进行更为积极的防御拦截部署。

不过他们目前在庐江城以西,依托大矾山建造一系列营寨,在仲长卿看来还是太简陋了。

庐江与枞阳之间,溪河纵横、湖泽密布,骑兵难以发挥多大作用,仲长卿很怀疑没有赤扈本族精锐骑兵的配合,降附汉军仅凭借简陋的营垒,真能将京襄的兵锋封挡住。

不过,这些年来,仲长卿多次自以为看穿京襄的部署,但几乎每一次都被打成狗,脸每一次都要被血淋淋的现实残忍的蹂躏。

虽说这次秦淮河口被袭,兀赤都不幸壮烈战死,平燕宗王府事后复盘也没有追究他的罪责,只是下令将他在南岸的五千残部都撤下来——是的,相比身首异处的兀赤,仲长卿此时的处境并不算坏,但他已经失去“献策”的信心,眼下只是木然跟随着平燕王登上釜顶峰眺视敌营。

眼下南线兵马要在大矾山以南临江地区,依托枫沙湖设置水营等部属,乃是南线主将、万夫长怯不黑以及淄莱兵马副都总管、莱州水师总管邓波二人所主张,仲长卿没有置喙。

当然,仲长卿也不觉得怯不黑、邓波二人的主张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