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 第400章

作者:西子

他眯着眼睛,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是否相信我的说辞,他这样静默凝望我良久,阴恻恻开口,“何笙。什么都不要隐瞒我。我痛恨背叛和欺瞒,你已经做过第一件,永远不要再触碰第二件,记住吗。”

我心口窒了呼吸,视线也凝聚,一块硕大的青石板横向砸下,密不透风遮盖,四面八方所有缝隙都堵塞,我很快被这样的撕裂感折磨得惨白铁青,连抬头看他脸孔的勇气都消失殆尽。

他解开绸衣丝带,脱下赤裸半身,“明天我离开特区,去北京,你和我一起。”

我一愣,“北京?我去做什么。”

他捻了捻手指遗落沾染的烟灰,“去见一个人。他夫人非常喜欢听戏,时常会请名伶去府上戏台唱两出,约一些高官太太陪坐。这种官场应酬越是位高权重越是不可避免,我也不希望你涉入这些勾心斗角,但是我有夫人这件事别人都很清楚,与其等她开口索要你,不如直接堵上她的嘴。”

周容深早已今非昔比,能让他惟命是从不敢回绝的人,一定是他的顶头上司,我问是公安部长吗?

他否认,“是上一届的曹副常委。”

我眉骨怦怦直跳,“就是你那位姓曹的朋友的父亲?”

周容深似乎清楚我和曹荆易的往来,他没有惊讶,更没有质问,只是淡淡嗯。在从乔苍口中得知曹荆易的背景后,我特别托人打听过,他父亲曹柏温,第一副国级,在任时的官职仅次于几位正国级,十分显赫,真正的高门贵胄,虽然退休了,可势力还在,而且遍布多处,他已经不掌管这些仕途公事,忽然邀请周容深入府,我自然不会认为仅仅是他夫人想要我陪同听戏那么简单。

官场的应酬,十成占十成都是出于某种目的或者利益,要么是真心实意,要么是威逼利诱,这条道上的复杂和水位,几乎深不见底,能爬到厅部级已经是玩弄城府的老狐狸了,达到国级的,一个字一个眼神都是陷阱和利爪。

我私心根本不想去,倒不是我发怵,官场应酬我见识得多了,基本的得体和滴水不漏我还办得到,只是我和周容深出席的场合越多,人前表达的琴瑟和鸣恩爱扶持越美满,分道扬镳的那日到来,恶劣庞大的传言和影响会铺天盖地无可抑制,我支支吾吾找借口,试图让他打消带我去的念头,他手指停在腰带上,语气寡淡说,“孕妇一样可以坐飞机,一样可以应酬,饮酒我会为你挡。”

周容深这句话,仿佛一把从天而降的巨斧,刀叉,很狠劈在我头顶,刺入进来,从头到脚一击贯穿。

我来不及感受巨痛,血液便彻底凝固,从体内迅速蒸发,好像被什么东西溶蚀掉,我只剩一张皮囊,空空荡荡,连骨头都粉碎为灰烬,随风湮灭。

我张着嘴失了声,错愕凝视他,他云淡风轻走向浴室,将壁灯打开,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他的身影,他缓缓关门的同时说,“离开特区散散心也好。把该忘的人,该忘的事,都从脑海清除掉。月份还小,滑胎不会伤身,我会联络北京的武警医院,悄无声息把他打掉,只要你听话,以后我待你如初,什么都不会改变。”

目前是乔,何,周在正文结局后的番外,生活部分,等三人感情尘埃落定,就是男主视觉的番外,乔苍番外在这部分结束后。

周容深随口一句打掉,判定了孩子的生死,令我大惊失色,一股不可名状的寒冷猛烈侵袭我,刺穿我,摇晃我,我疯了般冲向那扇门,在他即将关闭的霎那仓促推开,我惊慌惨白的脸孔是近乎崩溃绝望的悲戚,我哽咽哀求他,“不要!容深,我求你,别让我打掉他。”

他光滑精壮的手臂,我一只手根本握不住,我将他死死抱住,试图唤醒他对这条无辜幼小生命的怜悯和放过,然而他无动于衷,他恨透了乔苍在这两年间对我的占有,恨透了自己没能制服他,让他在眼皮底下逃脱,他胜负欲和独占欲都那么强烈,他所有痛恨都发泄在这个世人眼中因偷情而珠胎暗结的胚胎上。

他看着我涕泪横流的面庞,语气凉薄,“我们这么久,都没有一个孩子,你让我怎么接受他。”

我哭着说我知道,是我的错,我不该忘记自己身份,不该对不起你,可这个孩子已经存在,当时所有人都说你死了,我怎样熬过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我根本不敢回头想。我发誓我曾想过为你守一辈子,可我办不到!除非我缩在壳子里,什么都不管不顾,只知道享乐,连摆在眼前的仇恨都不理会,如果我是那样懦弱的女人,我还是何笙吗?

他浓黑深邃的眉头紧蹙,我抬起手,颤抖着抚在那上面,指腹轻轻打磨,揉捻,将他抚平,变成整齐的,没有涟漪和皱纹的样子。

“我们都无法预料一些事,感情是那么脆弱,那么善变,那么不可琢磨,这两年你很苦,我心里清楚,我应该等你,我也一直在坚持,但轨道变了,变得令我措手不及。我始终相信你活着,可当你真的出现在我面前,要我斩断对乔苍的全部,我才发现好难。”

我低下头,两行温热的泪从眼角溢出,坠落在他手背和鞋尖,“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如果我没有遇到他,如果你不曾消失两年,让他在我心里根深蒂固,开花结果,该多好。容深,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不是只有你痛苦,我快要发疯了。”

曾经的周太太,是多么风光又令我疯狂的身份,我恨不得与全世界的女人为敌,恨不得喝血吃肉,去掠夺这个战利品,让它完完全全永永远远属于我,臣服我。千帆过尽,它忽然悄无声息变成了我的枷锁,我的束缚,容深从局长到副部长,周太太的身份越来越高贵,越来越闪亮,可它的存在让我不知所措,我第一次萌生了要终止这段路程,把它卸下的念头。

周容深救赎了我,给我重生,给我尊严,我感激他,依赖他,痴迷他,仰望他。

而这些在遇到乔苍那一刻,支离破碎,不堪一击。

因为他让我明白爱情。

他将那个贪婪金钱,心狠手辣,虚伪蛇蝎的我,变成风月中最普通的女子,任性刁蛮,肆意横行,他忍让,包容,为我冒天下之大不韪,闯龙潭虎穴,弃万里江山。当整个天下质问他,为什么会爱上这样一个满腹算计,奸诈放荡的女人,我在他眼中仍从未见过动摇。

周容深溢满我泪水的右手,微微颤动两下,他声音在头顶响起,“何笙,这两年你放纵得还不够吗。我说了,只要打掉这个孩子,我既往不咎,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依然疼爱呵护你,你还是周太太,是周容深这辈子最后一个女人。”

我低低啜泣,咬牙艰难死撑,可我撑不住,撑得好辛苦,好绝望,我不可控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啕,我说来不及了,我不能欺骗你,我怎样让你委屈和我过一生。

我抬起头隔着朦胧的水雾凝视他,“你活着,蒂尔也回到你手中,我心愿了了,这两年我总算没有白白煎熬。我想放过你,容深。我很坏,很脏,我丝毫不善良,不纯粹,我没有脸面留在你身边。”

他脸色骤然一沉,毫不迟疑打断我,“可我不想放过你。”

他在我失神之际用力扼住我纠缠他的手,干脆利落掰开五指,将我朝后面狠狠一推,我狼狈跌坐在地上,他居高临下俯望我,我脸上的憔悴惊惧悲伤,尽数纳入他眼底,他微微闪过一丝心疼,但很快被我掌心按住腹部的姿势而拂去。

“打掉。与他老死不相往来,所有我不愿听到的话,永远不要再说。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我仍失声痛哭,不曾半点止息,大约是我哭声刺痛了他,令他心有不忍,他微微弯腰,将我脸上斑驳的泪痕抹去,“我们也会有孩子。何笙,你忘掉过去,一切都不会改变。你会发现生活没有任何不同,我可以给你所有,现在的我,什么都能给你。”

我摇头说不能,打掉这个孩子,我再也不会怀上了。

他瞳孔剧烈猛缩,仿佛听到多么不可思议的噩耗,他整个身体都僵硬住,我湿润模糊的余光瞥到他紧握的拳头,和一道道凸起爆炸的青筋,他维持弯腰的动作片刻,转身大步迈入浴室,重重关上了门。

我默数时间,漫长的一百秒过去,才终于传出水声,而这一百秒里,我和周容深隔着一扇磨砂门,像是隔在两个再不能触及的世界。

他洗澡出来时,我已经躺在床上沉睡,我大脑很清醒,只是不知如何睁开眼面对,伤害容深我撕心裂肺,可离开乔苍我将在煎熬与折磨里度过余生,果然风月使人消瘦,摧人断肠。

周容深躺在旁边的空处,他轻声喊我名字,我一言未发,任由他潮湿滚烫的胸口紧贴我,将我箍在他怀中,融为一体,灯光没有关合,洒下柔柔暗暗的波光,他贪婪吮吸着我身体散出的幽香,一下下吻我的长发,脊背,他似乎吻出一朵朵花,在我洁白如绸缎的皮肤上盛绽,他呼吸平稳,并没有染上情欲,似乎在用这样的方式深刻感受,我还属于他,我们都在彼此的世界里,没有离去,没有褪色。

直到他感觉我在他唇下颤抖,越来越剧烈,他才蓦地停下。

“容深。”

我沙哑喊他名字,“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乔苍动心吗。”

他绵长起伏的呼吸从身后传来,喷洒在我赤裸的脖颈和肩膀,我小声说,“我从不需要揣测他的心意,不需要顺从他的喜怒哀乐,不需要违心的听话,抛掉尊严讨好他,我是那样自由,放肆,随心所欲,我的快乐和痛苦在他面前都很真实。不必遮遮掩掩,不必担心打扰他,被他厌恶,我怎样在他眼中都可以被原谅,被纵容。”

周容深良久沉默,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也看不到我脸上提起乔苍时神采飞扬的模样,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崭新的何笙,充满了灵魂与幻想,充满了小女人的娇憨与野蛮,而这个我,在他面前从未出现过,我永远是矜持的,自制的,贤淑的,知礼的,我没有瑕疵,没有自我,容深喜欢什么,我就是什么。

他忽然说,“如果你腹中是我的孩子,他也会容忍吗。”

我说也许不会,也许会,可那样的假设,不存在。

他为我掖了掖被角,留下一句睡吧,便彻底陷入沉默。

第二日清晨,我很早起床,梳洗打扮,收拾行李,等司机来接时,我和周容深一同上车赶往机场,路上我们谁也没有提及昨晚的事,好像只是一场梦,梦过了无痕,日子依然继续,平稳而祥和。

抵达北京是下午三点多,走出首都机场航站楼,透过宽大澄净的玻璃,可以看到外面天色并不好,也许下了一场雨,也许刮了一阵风,总之它不是我想象中的模样,有阳光,有桃花,有跳跃飞舞的蝴蝶。

不过它繁华似锦,川流不息,它具备一座城市应该拥有的一切,可惜听说它有些残忍,淘汰扼杀了许多人的梦想。

庆幸最一无所有时的我,没有来过,也庆幸此时心口空荡的我,来过。

周容深牵着我的手,穿梭出陌生的人潮人海,两名武警战士在4号出口接机,他们认出周容深,上前敬礼接过手拉箱,护送我们走特殊通道离开机场。

公安部派出的三辆公车在街道旁等候,头车开路,后车掩护,都是防弹铁皮警车,中间是高官专乘的军用吉普,脚阶很高,迈上去有些吃力,容深将我抱进车中,第一辆车走下一名肩章佩戴警衔的支队长,他郑重其事敬礼喊周部长,周夫人。

周容深让他不必拘礼,他才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曹老爷子居所有些远,我尽快送您过去,大约能赶在五点晚高峰前抵达,以免耽误您正事。”

他坐在吉普的副驾驶,将车窗摇下一半,右手持枪抵住玻璃,全身戒备。

周容深简单询问了军区和公安部的一些情况,对方述职时,我视线沉默投向窗外,世人说南城多艳遇,多一夜露水情缘,多被辜负的男人和女子,也多回想起满是遗憾的擦肩而过。

而我眼中的北城,尤其是长街徐徐慵懒又拥挤的北京,它才是风流的,猖獗的,多情的。

这个有些阴天的时日,它丝毫不明媚,甚至昏沉,混沌,又因为人流不息,喧嚣错过,而有几分悲情和麻木。

可它藏着一种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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