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 第371章

作者:西子

散落在四周的富太太也都附和帮腔,“我听说乔太太前脚疯了,后脚乔先生就从外省归来,直接签署了离婚协议书,目的就是迎娶何小姐。”女人端详着杯中红酒,“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乔先生如此世间少有的男子也不能免俗。”

一个微胖的太太柳眉倒竖,伸手在她肩膀戳了戳,“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你知道内幕吗就在这里红口白牙颠倒黑白?谁说何小姐是新人了?早在何小姐没当寡妇之前,她与乔先生就来往颇深了,特区谁不知道,亡故的周局长家财散尽都没能挽回何小姐对乔先生欢好的决心,要不是常小姐倚仗家世强行要嫁,她的姿色哪里入得了乔先生的眼。”

我不动声色打量她,她不阴不阳的语气,不左不右的言辞,听着像在帮我说话,为我洗白,实际往我身上泼更大的脏水,上流圈表现出的光鲜亮丽内藏极大的乌烟瘴气,玩不了硬碰硬,干脆指桑骂槐,想发作都没由头,吃哑巴亏的比比皆是。

“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乔先生是高不可攀的商业矜贵,当然不会守着一个痴痴傻傻的妻子过到白头。分道扬镳也在情理之中。”

年轻夫人勾了勾唇角,长叹一声,“只是凉薄得很啊。”

我目光停在她们脸上来来回回,拉住路过侍者的手臂,要了一杯白葡萄,我放在鼻下嗅了嗅,“朱家和孟家皆是大户,吃喝就是大手笔,这白葡萄是法国酒庄空运来的,味道自然不一般。只可惜对牛弹琴,喂狗吃螃蟹和喂狗吃鸡肝,有什么区别呢。都是让它填饱肚子,它又不懂得品尝。”

她们脸色一变,蹙眉嘤咛了声,既不敢直接呛,也不好承认自己就是狗。

我回味无穷饮了半杯,说了点法国葡萄酒的门道,顿时将她们气势又压垮了些,我阴阳怪气长叹,“人这辈子呀,得摆正自己的位置,有些人生来卑微低贱,可熬到了金字塔尖,那些生来就高贵的人,也不得不低头谄媚恭敬迎合,自然了,心里不痛快,变着法儿的挑刺抹黑,但金字塔尖上终归还是她,流言击不垮资本。好本事坏本事,都是活在世上走南闯北的本事,只有我抢别人的,没有别人抢得了我的。我高抬贵手,那些背后嚼舌根的就有好日子过,一旦我下手铲除,倾家荡产都是轻的。”

她们舔着嘴唇,表情都开始变化,用杯子遮住半张脸,有几个精明的,露出些不咸不淡的笑容,大多沉默。

我将视线移到年轻女人脸上,“我想起您是谁了。盛文曾经在特区办过一次模特大赛,您似乎拿了第三名,其实原本啊,您能拿第二的,但是睡了您的那个评委呀,他更喜欢第二,说那个模特床上功夫好,比您叫得好听,您有点鸭子嗓,这不,您就下来了。有句话怎么说的。”

我仰起头眯眼,故作苦思冥想,好半天才大叫一声,“成也叫床,败也叫床!”

嗤笑声此起彼伏,年轻夫人的脸都绿了,她哆哆嗦嗦半响反驳不过我,愤愤不平甩手离开。

我将杯子反置,里面的酒水直接倾洒在地上,瓷砖倒映出天花板一排排盛开的莲花灯,本就是流光溢彩,氤氲开一层水渍后,光束更是迷离刺目,她们手忙脚乱遮挡自己的眼睛,纷纷避开强光照射。

我眼神在她们身上梭巡,语气冷森森,“今日仅仅是警告诸位,等来日我若再听到恶意中伤,我何笙出手,别说你们,你们背后的男人也扛不住。”

我把杯子往她们脚下一摔,她们捂着耳朵惊叫跳起,脸色一个比一个惨白。

我离开这片角落,筵席也过了一半,我打算叫上乔苍离开,方才始终一言不发的蒋太太追上来,她小声安抚我不要往心里去,都是一群酸葡萄的人,她朝后头努了努嘴,“为难您的那几个人,触景生情,家里老公正为了小三闹离婚呢。可不是一杆子打死一船人了?谁都钦佩您的本事,但气不过嘴硬罢了。”

她言行举止倒像是真心来劝我,我说了声多谢。

她换了副笑脸,“何小姐,抛开这世俗道义,只看弱肉强食,抢什么都不过分,岗位可以抢,东西可以抢,怎么人就不能了?您能抢,别人也能,只是抢不过才会破口大骂,输者总是一面臣服赢者,又辱骂赢者,世人向来如此龌龊。”

我心里颤了颤,“那么蒋太太不觉得,我们伤害了许多人吗?”

“何为伤害?何为慈善呢?人连自己都过不舒坦,为什么要多此一举顾忌别人。”

我微笑恍然,“您是有大智慧的女子。”

蒋太太掸了掸裙摆上追逐的光点,“不瞒何小姐,这满堂女眷中,只有我先生外面干干净净,没有露水红颜。相貌年岁我是下下乘,之所以能收服丈夫守住婚姻,仅凭这一丝丝智慧了。北京的万里长城,是历史的精粹,它的每一块砖石,每一抔泥土,都是一阶阶反复如初的垒砌,婚姻的修行如同建筑长城,越是用心铸造它,维护它,它越是牢固不可摧。最初建成时,长城比现在还要崭新宏伟,婚姻也会陈旧,会失趣,可那有什么关系,不塌不就行了。”

我忍不住笑出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她拍了拍我的手背,“这些光鲜亮丽的女人,哪个背后没有一地血泪史呢。不仁不义不可耻,一无所有才可耻。”

我和蒋太太聊了许久,愈发觉得相见恨晚,不知不觉忘了时辰,筵席将要结束,乔苍从人群内脱身,我和蒋太太道别,跟随他离开酒店。

他有些薄醉,问我知不知道那些人怎样说。

我伏在他胸口,满不在乎,“还不是说我妖精,吸血鬼,毒妇,比妲己有过之无不及,简直就该天诛地灭,替天行道。”

他嘶哑闷笑,“原来何小姐对自己的认知这样端正。”

我比他笑得更灿烂,指尖在他鼻梁狠狠戳了戳,“你就是昏庸无道的纣王,挖了姜皇后的眼睛,宠爱我这个蛇蝎美人。”

车缓慢行驶过珠海大桥,乔苍忽然吩咐司机停一下。

他牵着我手下去,这趟长长的桥梁自南向北横跨市城与海港,它无声无息悬挂在金光闪烁的湖面,倒映的月光,人影,阑珊的霓虹,像极了一场海市蜃楼。

烈烈风声之中,它破碎了沉寂晦暗的夜色,桥塔亮起层层叠叠的昏黄灯火,将我和乔苍的身影拉得悠长而温柔。

我侧身倚在一杆灯柱上,朝湖面微仰,瀑布般的青丝垂下,浮荡过我的眉眼,胸口与他衣袂,我抬起眼眸便能看到桥上的星空,镂空的玉雕,和桥下穿梭而过的车水马龙。

不知从何时起,我不再畏惧高,畏惧水,畏惧生死和枪火,我所有的惊慌,都变成了风月中的畏惧。

畏惧终止,畏惧假意,畏惧离人。

乔苍从身后抱住我,唇穿过发丝紧挨我耳畔,我眺望远处伫立在教堂的长钟,一朵厚重云层从钟上掠过,将它遮掩得模糊不清。

“何小姐,改日方便,我们去登个记怎样。”

我身体顿时一僵,高空呼啸的风声,吹过湖面泛起层层激荡的涟漪,我不可置信扭头看他的脸,“你说什么?”

他眼眸含笑重复,“登个记。”

我手指拨弄开脸上垂摆的发丝,“乔先生这是在求婚吗?”

他面容闪过一丝被识破的不自然,“不是,仅仅手痒,想在一个证件上签字而已。”

我忍住笑,“我不想。”

他唇边微沉,“不想把戒指还我。”

我说我摘下去了,放在绣楼,回去还你。

乔苍不容更改,“现在还,我从不和人商量。”

我狠狠踩他的脚,“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我现在没带,晚一点又少不了几克钻。”

他将自己脏了的白皮鞋从我脚底移出,这动作突如其来,我一个踉跄险些后倒,翻出大桥的绳索外,乔苍眼疾手快揽住我的腰,手指微微掐了掐,“最近偷吃多少食物,胖了一圈。”

我义愤填膺推他,“哪只眼睛看我胖了?”

他说我的手是最精准的尺,何小姐身上哪一寸,我都能测量出。

我站稳从他臂弯内挣扎逃出,退后几步媚笑说,“想让我跟你去签字,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他淡淡嗯,拆开袖绾的纽扣,卷上去两折,“说。”

“除非你背我。”

我话音才落,冲过去伸出两条手臂,像招魂幡从他两侧脸颊掠过,留下残香和余温,我朝他扮鬼脸,“下跪多俗呀,我要你把我背回家,背一路。”

我说着便忍不住笑,狡黠狐媚的样子落入他眼中,他被挠得痒痒的,热热的,他问我背了就肯去吗。

我扬起下巴瞪他,“乔先生,现在是你求我,谁给你胆子找我要承诺。背了也不见得肯,但不背肯定门儿都没有。”

他将西装脱掉,丢入我怀中,“让你一回。”

他转过身去,微微弯下腰,洁白笔挺的白衬衫在月色下溶溶,更胜过那天际一抹清光。

我得逞吐舌,像一条撒娇赖皮的小狗,凌空一跃窜了上去,紧紧勾住他脖子,哈哈大笑,“我还想骑大马!”

“何笙。”他严肃警告我,“再得寸进尺,我把你丢进湖水里。”

我吓得缩脖子,闭嘴不敢吭声,他将我稳稳托住,我和他的影子一大一小,一长一短,投射在地面,像缠绕的藤蒂,浅浅的隆起的弧度,他分明脸上染着笑,根本不舍得真的怪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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