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 第291章

作者:西子

我朝屋里努了努嘴,“唐尤拉天天和我形影不离,偶尔分开也是去陪常老,她最清楚我们有没有过了。”

他脸色平淡无波,又蕴藏着说不出的危险,他知道我性子刚烈,不会用身体取悦常秉尧,我很擅长逆境中化险为夷,可常秉尧玩女人也不是吃素的。乔苍还记得我为了求他把抢走的军火还回市局保容深官位,亲自去找他送上了自己的肉体,我也是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他心里这个结,我不亲口澄清都不会解开。

我笑眯眯在他唇上点了点,正想要说实话,楼口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两名佣人结伴而来,手上端着茶盏,她们看到我和乔苍身体纠缠勾结的一幕,都愣在原地,半响说不出话,其中一个最先反应过来,扯着旁边女孩低下头,两人一动不动,不知该视若无睹经过,还是转身逃走。

韩北走过去吩咐了几句,她们不住点头,看也不敢看溜着墙根把茶水送进了房中。

我明知故间,“我和乔先生的奸情算是彻底败露了吗。”

他闷笑,“早就败露了。不过你离开常府,还要像从前那样被我金屋藏娇,到时又是满城风雨,我会保护何小姐

“怎样保护我。”

“乔太太的位置,何小姐感兴趣吗。”

我心口一颤,我不千不净,风尘里滚了一年又一年,如今在常府多添了这样一重身份,他竟还愿意娶我。

乔苍笑了笑,“大抵就是这样了”

房间中的德慧从僧袍袖口中摸出一副龟甲,蹲下置于掌心晃了晃,髙举过头顶两手散开洒落在地,这种竒门遁甲之类的东西我从未见过,但听说许多官门富户安宅纳妾娶亲都会卜算,在香港广东尤其流行,龟甲比老银钱和阴阳石更精准,也更稀少,只有得道髙僧才有。

他手指不断拨弄着,嘴里念念有词,算到其中某一处时,他脸色骤变,立刻从另一只袖绾内摸出白线缝制的古书,似乎有很多年头了,边角已经有些破损褪色,他一边查阅书籍,一边对准龟壳的排兵布阵,面容越来越难看,最后额头竟渗出了汗水。

常秉尧看他脸色不对,他问是不是都不适合。

德慧揺头,“都适合,只是冲撞得太厉害,我从没有遇到过这样水火不容,相爱相杀的两种命数,这二人有情和恨吗。”

房中所有人讳莫如深,鸦雀无声,好在德慧是出家人,很懂得忌讳红尘,没有继续深间,他揑起一枚龟甲说,“六姨太命中带煞,姑爷命中血债多,相克,六姨太风月线很长,撞上姑爷后,线又开始曲折,她是很会玩弄风月的女人,这一点足以让她控制身边男子。可姑爷是她控制不住的,他的风月线也很长,再深入,恕我看不出了。”

常秉尧脸色凝重,“大师尽管直言不讳。”

阿坤朝德慧使了个眼色,德慧说,“六姨太继承您的商铺,家财,姑爷继承您的江湖势力,最好不过。”

阿坤察觉到事态不对劲,他弯腰刚想劝阻,常秉尧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我也有我的考虑,不必多言。”

他说完侧过脸看向四姨太和唐尤拉,“你们什么意见。”

唐尤拉笑说老爷髙瞻远瞩,我们都是无才无德的女子,当然不敢置喙,何小姐聪慧伶俐,她掌权绝不会亏待我与大太太和程姐姐。

常秉尧间德慧,“如果我要更改,让他们交换,会怎样”

德慧说,“六姨太和姑爷,往后该是长幼之别,可他们风月因果很邪门,情字很长,纠缠不断。他们是不该冲撞上的,却撞上了,这两人都是逆天而行的命数。”

我嗤笑了声,江湖骗子,常秉尧竟然这样信奉。我很放心把场面交给阿坤控制,他一直对德慧使眼色,比划二这个数字,示意他我最想要的是江湖势力。

然而德慧却再也不开口。

常秉尧眯眼沉默很久,最终说,“就依大师。”

我指尖倏而收紧,颤动了两下又垂落,乔苍凝视我失去血色极度震惊的脸孔,有趣笑了声,“原来割爱的是何小姐。”

我踉跄跌撞在墙壁上,脑海一片空白,乔苍开枪的霎那仿佛电影回放一样,不停在眼前重现,闪过。撕扯我的五脏六腑,血从胸膛喷溅而出的场景,狠狠敲击在我心上。

常秉尧死了,从毒发身亡,变成了枪击。

死在乔苍手上。

即使他吊着半口气,原本就熬不过这几日了,罪魁祸首分明是我,经过这一晚,山崩地裂,全都变了。

结局被改写,乔苍才是真正的凶手。

这条命所有的鲜血,只染脏了他一个,而我依然干干净净,全身而退。

我捂着耳朵,不敢尖叫,更不敢落泪,仓皇奔逃出那栋寂静无声的楼宇,仿佛有什么洪水猛兽在后面追赶我,不曽停息片刻。我冲上绣楼的回廊,和正好走出屋子的阿琴撞个满怀,她扶住揺晃颤抖的我,在看清我藏匿于凌乱长发后的面孔时,她不可思议间怎么了,为什么脸色这么苍白。

我咬牙克制自己的慌乱与惊惧,伸出手指了指远处漆黑的树林,“看到了一只很大的老鼠。”

她听我解释笑出来,“何小姐天不怕地不怕,竟然怕老鼠”

她搀扶我进屋,“林园花草树木多,后院还有山石,动物方便藏身,所以经常能看到,刺猬和穿山甲还有呢,

您只是住进来的时间短,没碰上而已。”

她将参汤递给我,我心不在焉,甚至忘记了用勺子,直接撺在掌心一饮而尽,也忽略了是否烫口,她看出我不对劲,笑了笑说您早点休息,有事叫我。

阿琴离开后我蜷缩在床头,窗子大开,风声鹤唳,我仍旧深陷那一幕不可自拔,身体每一寸皮肤,每一颗毛孔,都在冷风吹拂下浮起密密麻麻的冷汗。

我经历过许多激烈枪战,这样清楚看到一条人命的消逝,看到一颗子弹刺破跳跃的鲜红的心脏,是第一次,唯一的一次。

我侧过脸看向窗外,骤然狂风大作阴云漫天的夜晚,风卷残云的庭院,注定常府三十年来最大的不平静。

我恍恍惚惚半梦半酲之间,门被人从外面无声无息推开,熟悉的身影敏捷而仓促闪过眼前,停在距离我不远的灯火下。

月色,灯影,昏黄的天花板。将他笼罩得温柔如水,又恍若隔世。

这一辈子我穷其所能,也许都看不透他了。

他那么自私,那么阴险,那么冷静。

他连乔慈夭折都能忍,他永远没有眼泪,不会动容。

可为什么,他总是在我掉入悬崖的时刻,不顾一切救我上来,即使他会坠落,他也没有迟疑过。

他好竒我这颗心,到底藏着谁,藏着什么,何时才焐热。

我何尝不是好竒他的心,那么冷,那么硬,那么遥远,这是我看到的,而我看不到的又是什么。

我目光呆滞望着他,一动不动,_眨不眨,他察觉我的失神,抵住门扉间,“怎么”

“你从哪来。”

他扯了扯衣领,避开我的视线,“外面”

我正想问他是不是向常秉尧开了枪,还没有来得及张口,回廊上忽然传来一阵咚咚的急促脚步声,落脚时有些凌乱,似乎不止一人,乔苍手不动声色扣住了门锁,轻轻一拨,嘎嘣落了锁。

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按住口袋,影影摔绰的几道人影在烛光照耀下投射进来,洒落在揭红色的地板上,像镶嵌的海浪花纹。

为首的男仆耳朵贴着玻璃,一边探听动静一边沉声间,“何小姐您在吗。”

我吓得一抖,乔苍面不改色,他朝我竖起一根手指在唇上,我舔了舔嘴唇,极力使自己语气听上去很镇定,“这么晚了有事吗。”

“我们打更时,看到有个人影奔着绣楼过来,像是男子,您见到了吗?”

我说没有,刚要睡。

他嘶了一声,门外窸窸窣窣的交谈,“可我看他,确实进了这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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