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 第178章

作者:西子

我根本不敢眨眼,即使睁得酸涩疼痛,我也在拼命坚持,我怕自己不留意丢了他,我更怕漫长的等待后,再也等不来他。“容深,我快要活不下去了。”

我放声痛哭,他垂眸看着趴在地上无力挣扎的我,他笑着问,“你活不下去吗,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背叛我。”

他的脸在说完这句话后忽然变得狰狞而血腥,太阳穴处露出一个圆形血洞,不断喷血,他非常痛苦捂住,那是枪口,里面还藏着一枚金色的子弹。我吓得连连后退,脊背撞击在坚硬的床头,他开始发光,发出漂亮朦胧的蓝色光,缭绕着一层雪气,他说我要走了,他脸上都是血,我问他是谁杀了你。

他问我有意义吗。我说我为你报仇。他笑了声,“你不会舍得。”他说完便在我视线中消失得干干净净。我从噩梦中醒来,身上浸泡了一层汗水,房间里空空荡荡,到处都很熟悉,很温馨。

我恍然大悟,我已经回家了,回到了我和周容深的家。只是我自己,再也没有他。

周容深因情况特殊,不能举行匹配他身份的隆重追悼会,灵堂和吊唁仪式都设在家中,他没有尸首,棺棒内放置的只有一顶警帽和一套他没有穿走的警服。省厅领导,特区各层高官,部分与他有往来的商人,都将出席这次拜祭。

吊唁会前一晚,我将灵堂打扫得干干净净,抱着周容深的黑白遗像坐到了天明。我问他冷吗,我问完忽然想起,云南很热,整个南方都很热,已经春天了,怎么会冷。

我指尖触摸在玻璃上,抚摸着他的脸,没有温度,没有皮肤。他英朗的眉眼笑意很浅,似乎在凝视我,又似乎在怨恨我。他用这样惨烈决绝的方式,折磨我在无休无止的J海浪里,他不原谅我。他果然是心狠手辣的男人,他拥有今天的荣耀J都是这一颗冷血心肠。

上午八点多宝姐从外地赶回,她下飞机直奔我的住处,还带着薇薇,她们出现在门口时被两名特警阻拦,薇薇说她来找周太太,特警说周太太悲伤过度,吊唁仪式九点钟开始。薇薇用力推操他,想要闯进来,她踞着脚朝别墅里大喊,我没有反应,保姆听到后打开门,询问了情况让特警放人进来。

她们被带入客厅,保姆指了指坐在地上麻木的我,“夫人,您朋友来了。”我迟缓转过头,当这张了无生气只剩下皮包骨头的脸孔落在她们两双眼中,空气忽然间静止下来。

我抱紧遗像,生怕被谁抢走,我蜷缩的身体甚至还没有遗像宽广,薇薇愣了良久才认出是我,她呢喃叫我名字声音裹着哭腔和便咽。保姆站在她们身旁看了一眼我空洞呆滞的样子,“周局走了,夫人也垮了,这半个月都是这样,每天只是饮水输营养液,我想尽一切办法喂她吃点食物,可吃什么都吐,不知还能不能好。”

宝姐一把推开薇薇,风风火火朝我冲了过来,她一把抓住我头发,将我的身体扯到她面前,“何笙,我知道你后悔,你痛恨自己做过的事,可男人死了,你总要活着,你难道跟着一起去吗?他的家业谁来守,他的仇谁来报?

他绝不只是牺牲那么简单,这其中的隐情,你猜不透吗?"我身体狠狠一僵,握住遗像的手不由自主收紧,指甲刮过玻璃,留下一道凄厉狰狞的白痕。我抬起头看宝姐,她缓缓蹲在我面前,伸出手撩开我垂在脸上的乱发。

“赵龙这一次回去,很明显故意诱他离开特区,包括上山也是有预谋的,山上到处都是埋伏。只是赵龙漏算了,他没想到承诺要保他无恙的人,最后撤手了,而且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局,赵龙也是棋子,金三角三大毒泉,真正厉害的根本不是赵龙,他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背后人在出,而背后那个人,才是搞死周局的人,他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也达成了铲除异己的目的。”

我一动不动,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骼艘,脑海闪过一张男人的脸,他不断放大,最后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承受不住这样的残酷,捂着耳朵尖叫出来,薇薇将宝姐推开,她大声说何笙已经这个样子了,你还逼她干什么宝姐站稳后指着我,“周局是她丈失,她有权利知道自己男人死因。”

“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她活在更大的悲痛和自责里,她杀得了凶手吗,她只是女人,她斗得过那么高深莫钡l的男人吗。你这是害她。”

薇薇将我从地上抱起放在沙发上,她转身冲出别墅,看到外面已经等候的几个市局官员,他们正在提及乔苍,薇薇立刻被激怒,她侧身露出别墅大门粘贴的恕报不周四个字怒吼,“这是周府,不懂事的人不要来。”

官员被她的吼声震住,薇薇指着那些人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男人,骨子里都残留着玩弄女人的恶毒,容忍不了女人一丁点错误,哪怕一次不体面都不可饶恕,女人哪里是你们的妻子,分明是你们的奴隶。在你们眼中男人可以肆无忌惮,女人却不能不安守本分,这世上役有任何一个高官富商不出轨,不要把一切罪孽都推到女人身上,有些事女人役得选择,周太太为了保周局做出的牺牲,她役有说不代表她没有做,她更没有对不起你们!

"薇薇的喊声在我极度疲惫中变弱,我躺在沙发上昏昏沉沉睡到九点钟,被穿着警服的马副局唤醒,他胸口佩戴白花,告诉我所有宾客都在庭院等候,可以开始仪式。

保姆和一名女警将我搀扶起,走向灵堂一侧的蒲团,在上面跪下,马副局是当天丧礼的司仪,他隔着一扇完全敞开的木门,用无比沉痛的腔调向外面站立的宾客致悼词。

我原本平静呆滞的脸孔,在哀乐奏响那一刻,忽然歇斯底里嚎哭出来,我扑向灵堂焚香的帘布,面前烧纸的火盆倾覆,一簇燃烧的火苗焚了我的裙摆,保姆扑灭后死死拉住我,哭着让我不要这样。第一批进入吊唁的高官看到这样一幕都纷纷红了眼眶,女眷走向我握住不断颤抖的手让我节哀,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官太太说周局长牺牲得伟大,人民会永远记住他,他的名字将刻在历史,不会褪色。

我不要听这冠冕堂皇的说辞,我宁可他是小人,也不希望他被歌颂,变成冰冷的骸骨,为什么别人不去做这份伟大,因为伟大毫无意义,随着时间都将被遗忘,最终结果只会让一个家庭陷入破碎。我哭得役了力气,只剩下奄奄一息的呜咽,我跪坐在蒲团上,遗像中周容深的眼神那么熟悉温柔,可这世上再不会有那般生动的他,都将彻底终结在这一天,由不得我舍与不舍,信与不信。

他即将化作一把灰烬,扬起消逝于这天地之间,从此我再没有丈夫,役有了家。悲戚的哭声此起彼伏,在灵堂上空飘荡回响,我不知进进出出多少个人,也数不清自己磕了多少次头,脑门早已红肿,氰氢出血丝,保姆告诉我轻一点,只是一种礼数,不要这么用力。

我说没事,我再为他做点什么。宾客吊唁持续到午后终于冷清了些,灵堂逐渐有了空隙,不再是黑压压的令我窒息,副市长与夫人最后一批进入,他们一身搞素,郑重其事在遗像前鞠了三个躬,忽然哭出声音。副市长祭拜完走到我面前,他一脸悲痛和惋惜握住我的手,“小何,节哀顺变。

我听说你始终不肯相信容深牺牲,还抱着他能回来的念头,省厅那边我一直在催促,即使大部队回来了,也不要放弃寻找他这件事。他这辈子鞠躬尽瘁,将自己的热血洒在了公安事业上,上天会厚待他,不论是生是死,他一定能回来。”我张了张嘴,浑身抽搐着挤出一句话,“有隐情对吗。”

副市长脸色一变,他压低声音说哪有什么隐情,容深已经是厅长了,谁敢在他身上搞隐情。我直勾勾盯着他,一言不发,虽然一双眼睛红肿,也照样有逼慑人心的寒光溢出,副市长深深呼出口气,“金三角本身就是是非之地,不论谁踏入都有一半可能把命搭在那里,赵龙是三大毒案之一,他的本事并不比容深逊色,能够有这样惊天动地的结果,说容深拿命换来的不为过。”

我听完没有任何起伏,只有深深的冷意,“所以您还没回答我,他到底是不是被人暗算了。”“你不要追究这些,这淌水很浑浊,上面都非常发怀,你一个女人,有些还是避开好。”

我反握住他的手。含着眼泪说我只想知道,如果没有隐情,我丈夫能不能回来。副市长被逼得没有办法,他说隐情是有一些,容深十有八九中了圈套,不过他在上山后也意识到了,所以才走了和赵龙同归于尽这步棋。副市长太太哭得更悲lrgh,我手无力垂下,她立刻将我握住,“何笙,我知道你不甘心,你和周厅长情深似海,想要为他报仇,但是有些事我们女人办不到,这其中牵扯的利害太多,你该清楚,如今广东省是谁只手遮天。

你比我儿子还年幼,我很心疼你二十出头丧夫,你的过去我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你走到今天千难万险,可惜命运太薄待你。”她硬咽着,两根指尖拭去我脸上的泪痕,“你还这么年轻,以后日子很长,不管你是为周厅长守身,还是另有打算,都不要有压力,我也是女人,我明白女人独自生活的不易,人这辈子不要顾忌太多风言风语,活着比什么都好。”

我说了声谢谢,弯腰向副市长夫妇磕头还礼,正在这时,马副局忽然在灵堂正中央说,“盛文船厂乔,息进堂吊唁请上三炫香。”我额头抵在冰凉的砖石上,整个身体瞬间僵住J我缓慢睁开眼睛,一层朦胧的水雾凝结坠落,我扣在头顶两侧的手一点点捏紧,在低沉悲j沧的哀乐声中将脸庞抬起,死死盯住门口进入的一道身影。灵堂内原本人就很稀少,此时更鸦雀无声,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沉默。合勺他角乔苍和周容深一个独霸黑帮,一个叱咤官场,本就是一黑一白的对立面,这几年始终尔虞我诈彼此算计,亲自过来吊唁,所有人都觉得非常惊诧,惊诧过后联想到我们的谣言,便又明了。

我跪在地上,眼底一片阴森,乔苍逆着一束强烈灼目的阳光徐徐走来,他身后跟着十余名强壮的保镖护航,外的白色地毯上停住,分列两侧站立,隔绝了剩余寥寥无几还役有进来吊唁的宾客。乔苍独自一人走入,他穿着一身黑衣黑裤,非常肃穆庄重,胸口也佩戴了白纸花,系着银灰色绸带,胡茬没有舌IJ干净,从这一丝面容的颓废竟看出几分哀戚和悲伤。

他一眼都役有看我,而是径直走向祭拜的灵堂,接过马副局递上的三灶往生香。站在我身后的一名刑警忽然咬牙切齿要冲上去,不过王队长比他更快,他一把拉住被愤怒冲撞得丧失理智的刑警,“你活腻了?乔苍是你碰得了的吗?门外那些保镖吃素的?

不要说你伤不了他,就算让你走运伤了,你全家都跟着送命!"刑警红着眼睛说除了他还有谁能算计了周局全身而退,干掉一个毒泉,又干掉一个局长,从此以后金三角和广东都是他的天下了,我们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周局?

王队长说你怎么知道是他,有些事役有这么简单,乔苍也不一定是全盘掌棋人。刑警握拳狠狠砸向一侧墙壁,砰地一声巨响,我胸口好像被什么压住,濒临彻底崩溃的边缘。

乔苍对这边一切都置若阁闻,他非常专注凝视周容深的遗像,他没有鞠躬,只是焚香,毫无波澜的唇角,似乎隐藏着深沉的冷笑。我抓住面前燃烧正旺的火盆,无视那股烫伤我皮肉的痛苦,紧盯乔苍的侧影,用只有他和保姆听得到的声音问“是不是你做的。”

我问出这句话拼尽了全身力气,无比惨烈的绝望冲击着我的头颅,我的骨血,将我折磨得百般难耐。乔苍面无表情,两根修长的手指捏住往生香,香雾化成一缕飘渺的蓝烟,仿佛一幕帘,隔绝在我和他之间。他若有所思凝视着香头。

“何小姐高看我了,周容深不是轻易能算计的人,我有多大能耐,可以让一个局长牺牲,还找不到尸骨。”

他朝身后伸出手,马副局役有看到,他正在和王队长说什么,跪在我身边的保姆起身重新给他拿了三住香,乔苍役有点燃,而是直接扔在我面前。香折断很多小截,有些狼狈。

“周容深和赵龙选择玉石俱焚,一方要围剿另一方,一方被逼不得不背水一战,最后赴死拉上了彼此,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说,“一定要和我扯上关系,也是何小姐,我们之间旧情我不否认。”

他眉眼坚毅风隽,毫无遮掩,那样坦荡又从容,我找不到他说谎的痕迹,但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也役谁有这个本事布下一局无解的棋。筹谋填密凶残到令人叹为观止,就为了要他的命。

我眼里无声滚下几行泪,我第一次愤怒于自己的无能,自己手段的屏弱,乔苍欣长笔挺的身姿在我模糊的视线中被烟雾和白光笼罩。我动了动唇,干裂得发不出声音。

世俗眼中我们就是一对奸夫淫妇,我摆脱不了他,他也摆脱不了我。那样浓烈的情欲J猖撅的交欢,真真实实存在过,肆虐过,我役有资格指责他,我想保住周容深,保他的官位保他的荣耀,保他的安康,可我只保得了一时,在尔虞我诈的黑暗乱世中,他并不是掌控一切的人,我更不是。

真正能够掌控全盘操纵棋子是乔苍,算计周容深一世的人也是他,他城府这么狠,手腕这么决绝,我何尝不是诱饵与罪人。如果我早一点把华章的内幕告诉周容深,如果我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不陷入他的引诱里,会不会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改变生死离别的结果。

但我终究一时心软不忍,自私摇摆,葬送掉周容深,为我对乔苍的犹豫不决付出了代价。我看着他的脸孔,心底一片荒芜。“乔苍,我恨你。”他微微一怔,“有多恨。”

我说恨到入骨。他沉吟片刻低声笑出来,“我记得我对你说过,不管是什么,,日、比役有强。既然你口口声声强调,你所有的爱意和深情都给了周容深,那么我就夺走恨,恨久了,也许何小姐对我也割舍不掉。”

乔苍永远都是一面云淡风轻,这世间的兵荒马乱万箭穿心都无法伤及他,让他动容,让他畏惧,他仿佛置身事外,从头到脚干干净净观赏着泥泞纷争肮脏。我握拳压抑住要冲破喉咙的怒吼,嘴唇在颤抖中被咬破,一丝猩甜的血滴入我舌尖,蔓延融化。

勾得我一阵反胃,我隐忍住不呕吐,从牙齿里一字一句挤出,“这一次恨不同往日,往日我有错,我哪有资格痛恨你,我只恨我自己,禁不住你蛊惑。今日是你杀了我丈夫,毁我家庭,这份仇恨,我和你永远揭不过去。”

他将燃了一半的三住香插入香炉内,抬起头沉默注视周容深的遗像,他彼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载裂,“何小姐知道周容深都得罪过谁,这世上想要他死的人多到数不清,怎么就认准是我。

我不出手,他也命不久。”“想他死的人很多,能真正办到的没有,容深做了二十年公安,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什么土匪歹人没有制服过,倘若引诱他上山的计策做得不是滴水不漏,他根本不可能上去。翻遍南省除了你还有谁。”

“原来在何小姐眼中,我如此超群。”他发出几声爽朗温柔的笑,“只要你认定的,就会找借口让它成真,我当然无话可说。周容深死在哪里,如何死去,我的确都很清楚。”

我身体重重一晃,他说可我永远不会告诉你,除非有一日。他说到这里停顿住,朝火盆迈了两步,他唇几乎要挨上我的发,“你把我彻底迷住,让我为了你迷失心智。”

乔苍摘掉佩戴在胸口的白花,丢入我面前奄奄一息的火盆内,已经失去火种将要终结熄灭的火苗,在白花堕入后,再一次爆发出灼人的烈焰,烧得我眉间艳丽,他眼底一簇红光。

“对别的女人,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对何小姐。这不是很难。当你固执,倔强又美好的时刻,我有多渴望你,多想把你挖得彻彻底底,一点秘密都不留。”

焚烧纸花与铁针的焦味涌入我呼吸,我忍了忍。险些一口酞水吐在他身上。我许多天不笑了,笑对我而言,是非常陈旧又陌生的奢侈,我艰难咧开嘴,挤出一丝有些沧桑凉薄的弧度,那乔先生知不知道,你对我的兴趣和渴望,会颠覆你的江山。”

他眯了眯眼睛,很快笑出来,他脸上难得有这样,渝悦的笑容,仿佛听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笑话,又为这份自信和气势觉得有趣,他平静的脸孔似乎沉入一枚石子,泛起深深的涟漪,良久都没有消散下去。“这么有把握吗,怎样颠覆。”

他目光役入我胸口,“温柔乡,像上一次那样,如果那晚你可以预见今天,你一定不会放弃。对吗。”我别开头,看着周容深遗像,“灵堂重地,别口出狂言。”

“报应与后果我都担得起。”乔苍留下这一句,他眼睛里溢出更浓烈的温柔,“我等何小姐来颠覆我的江山。”他说完指了指自己的唇,“用你的身体,这是唯一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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