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斤小鳄梨
一声霹雳一般的怒吼从台下传来:“余昌!你放屁!你对得起那些死去的战友吗?你对得起你原来的老连长吗!你对得起我吗?!”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一名50岁左右的中年汉子站在台下,目光如电的盯着余昌。双眸之中尽是怒火。
而余昌看见这双眼睛的主人后,他整个人也为之一软,低声呢喃道:道“关……关营长。”
关长江站在台下,用手指着他大声怒骂道:“余昌,你一口诡辩。却是让数百上千战死的战友为你这花里胡哨的借口铺路!”
“余昌啊余昌!你罪该万死!”
第四百三十三章 何功之有
“余昌,你罪该万死!”
伴随着关长江的一声怒喝,众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都看向了这个血气上涌的中年人。
不仅仅是现场的人,还有电视机前面的观众也都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因为之前余昌的诡辩可不仅仅是让现场的很多老百姓觉得他说的对。
同时也让电视机前面的很多观众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
就像是在安徽的彭家村(镇)里,很多老百姓也在看电视和听广播。
目前这里村升镇的消息已经从县里传开了,大家伙都知道了,虽然说还没完全定下来是个什么章程怎么升镇,但是大家伙都知道支书彭学武这算是高升了。
不过这不影响有的人在私下里叫彭学武叫镇委书记了。但是彭学武个人很排斥这种说法。也严令禁止村里人这么叫他,只要现在彭家村还没升成镇,他就只是村委书记。也别说什么板上钉钉这档子事。没发生的事情就是没发生,什么板上钉钉都是虚的。
今天他把村民代表和村里的党员干部都集中了起来,一起看这个电视转播,也是为了教育干部们。
彭学武之前看了新闻,广东地区的贪腐问题。他也害怕,因为彭家村(镇)以后升级为彭家镇(目前省里已经批复,再走流程,县里正在主持合并的工作)。产业会进一步的升级。
从前村里赚的少,就算是在砖窑厂当个厂长,在养猪场当个厂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贪不到什么东西。顶了天也就是杀猪的时候偷偷割一点猪肠子带回家吃去。这种事情都做得很隐蔽,毕竟猪肉有数猪肠子没数,短上个几十公分也看不出来。别人甚至抓不到。
但是以后升级为镇子,产业是要越做越大的。彭学武有很大的心气,他要把现在的彭家村,以后的彭家镇打造成和城市一样,甚至是比城市还好的地方。
到时候会不会有人在升级的产业上动手动脚?今天要是有人偷偷割猪肠子,那以后是不是就要偷偷割猪肉了?甚至是偷偷的把整头猪都给弄回家去吃了卖了?
彭学武不能确定下面的养猪场厂长是不是偷偷的割过猪肠子。
但是他知道一切都是要防范于未然的。所以给下面的大小干部领导和党员们敲敲警钟是有必要的。
但是电视上余昌说的话却是让村里一些村民代表们觉得有些道理。
因为相比于城市,农村更是一个熟人社会。更讲人情往来。这也是农村工作历来难做的主要原因之一。
而彭家村里今天来的村民代表和一些小干部们也不都是党员,还有很多人的政治面貌只是普通老百姓。
毕竟一个村里哪里来的那么多党员,这么多年下来,彭家村(镇)也就只是发展了十来个党员。毕竟入党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这些村民代表中有人听到余昌在法庭上的咆哮时,忍不住窃窃私语的低声讨论道。
“这余昌说的好像也是那个道理诶。”
“是啊,要是我在前面打仗,自己父母妻儿都是老家的亲戚在照顾,而且一照顾还是七八上十年,那是多大的情分啊。那叔叔姑姑就是我另一个爹娘,侄子侄女就是我另外的儿子女儿了。”
“对啊,对啊。这样要是不报答他们,好像怎么都说不过去呢。”
总是会有一些人会被余昌的歪门邪道给引偏道路的。这种似是而非的歪理邪说总能迷惑一些人。这也是为什么群众工作难做的原因。
大多数人的思想水准是以感性感情为认知的,能掺杂一些理性和法理的思考已经很难了。而让大家都以理性法理作为主要思考,然后在辅以部分感性感情作为参考,这就更难了。
彭学武眉头一皱,只觉得余昌这话简直是妖言惑众。他直觉就觉得余昌说的不对,那按照余昌说的,自己也是革命战士,也是打老了仗的,那自己是不是也要在村里作威作福才行?
不过还没等彭学武开口说话呢,电视机里传来了关长江的怒吼。
只见关长江站在台下大声怒骂着余昌:“余昌,还记得吗?386旅772团三营的关长江!”
“你当战士的时候我是你的排长,我当了连长的时候提拔了你当排长。后来还向上级推荐,让你做我的副连长!”
“还记得我当初为什么提拔你吗?是因为你敢打敢拼有勇有谋,是个有脑子会打仗的战士。而且你当初还记得你是怎么和我说的吗?”
关长江一边喝骂,一边往高台上走去。
原本高台那边是有战士阻拦的,但是中央调查小组下来一个人,示意让关长江上去。
关长江就一边喝问,一边走上了高台。
“当初你说打仗是为了推翻那些地主老财,因为你家里被地主盘剥的狠了,父母看病买药的钱都没了,在不反抗就要活活病死饿死。所以你砍了你老家那个为富不仁的地主,前来投军。”
“你当时说的什么?你说是为了推翻地主老财对你这样的贫农的剥削才来参军的。你要消灭地主老财,要消灭那些城里欺压升斗小民的黑帮狗腿子。这些东西你都忘记了吗?!”
面对关长江的质问,在被告席的余昌有些慌乱,他不敢看关长江的眼睛。
但是他还是低声的说道:“我自然记得。”
“你既然记得,那你怎么自己也成为了地主老财了?!”关长江一步步向前。
余昌道:“我没有成地主老财。我也没有欺行霸市。我上街买东西,都是按照价格付款,没有欺压老百姓。也没有和什么黑帮勾结去收黑钱。要是我辖区里面有欺行霸市的黑恶分子,我都是第一时间打掉的。我不是那些黑恶分子,不是地主老财!”
余昌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打了起来,也许是他真的自认为自己说的有一些道理。他也敢于和关长江对视了。
关长江看着余昌,他现在已经走到了被告席三米之内。他紧紧的盯着余昌道:“你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凭什么不一样?”
余昌几乎下意识的说道:“我立过功……”
“胡扯!”关长江没等余昌说完就直接否定道:“你说你立过功,我问你,你还记得你第一次立功受赏是因为什么吗?!”
“在1939年末,反鬼子扫荡的时候打掉了鬼子的一个机枪阵地。”余昌对于这个记忆犹新,因为那是他参与的第一场大型战斗,险死还生。这场战斗之后,营长都特别嘉奖了自己。如果不把那个机枪阵地拔掉,不知道要死多少战友。这是余昌值得记住一辈子的功劳。
关长江却道:“是的,拔掉了一个机枪阵地。但是余昌我问你,机枪阵地是你一个人拔掉的吗?!”
“当……然……”余昌的回答不是那么的斩钉截铁了,他有些不自然,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忘记了。
关长江冷笑一声,对着他,也对着场下的老百姓和全国的观众大声说道:“余昌啊余昌!你为了美化自己的罪过,你现在连自己的记忆都篡改了吗?!”
“当时你和黄晓、李发一、张友全、邱宇组成了五人敢死队。黄晓和李发一火力牵制,吸引日军注意力。让你和小张小邱三人有机会靠近机枪阵地。”
“结果?小黄和小李被日军火力重点照顾。五发掷弹筒!整整五发!砸到了他们的火力点。战斗结束后我带着人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拼不出来!”
“日军的机枪阵地设置的隐蔽,一明一暗。小张为了探路不慎被暗处的机枪打成了筛子。就剩下你和小邱,你臂力比小邱好。小邱把手榴弹交给了你,他暴露火力吸引日军。让你前进去炸了日军的机枪阵地。”
“小邱被日军的两门重机枪射成了筛子,这才换来了你近距离投出多枚手榴弹,把日军一明一暗两个机枪阵地毁掉的战功!”
关长江一步步的走进,最后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了被告席的栏杆上。
“你现在告诉我,炸掉日军机枪阵地是你的功劳。那我问你,黄晓、李发一、张友全、邱宇这些烈士算什么?!”
“你吃点好的喝点好的,他们四个呢?现在能吃什么能喝什么?!你调动你亲戚去工厂单位上班,他们亲戚呢?”
余昌被吓得后退一步,但是他身后就是栅栏,他自己撞了个踉跄。
面对关长江的话,他无力反驳。
而关长江的话还没有停下:“你觉得你委屈。那我问你,你当副连长的时候,打了有多少次连排一级的战斗?”
余昌低下头:“大概……十次”
“十三次!”关长江的记忆看起来比他更清楚:“那时候我是连长,你是连副。我们打了十三次连排一级的战斗。日本鬼子和伪军的,咱们都打了。一个连一百多号人,十三次战斗后还有多少是第一次战斗时就在的在熟面孔?”
面对关长江的诘问,余昌已经无法回答。
但是没关系,关长江会帮他回答,关长江道:“有三十一个战友永远离我们而去了。还有二十多个战友因伤退伍了!”
“是的,你指挥战斗有功。但是我问你,那都是你的功劳吗?那些死去的战友算什么?你功劳的垫脚石?”
关长江围着被告席兜圈子道:“你现在告诉我说,你做的这些都是人之常情。”
“那谁给咱们死去的战友多来点人之常情啊?”
“你的功劳是谁给的?是你一个人吗?我现在就像组织上申请,给你一把枪你去南边打越南的美国佬啊!你一个人干掉对面的一个连啊!”
关长江越说越激动,而场下的老百姓也越听越分明,电视机前的彭学武也是越听越觉得眼前一亮。
“除了我们战死受伤的战友之外,那些支持咱们工作的老百姓有没有功劳,是不是支持革命了?李大娘当年带着自己的儿媳妇、女儿和几个妇女同志赶在咱们开拔之前纳了一百多双新鞋。李大娘眼睛都快瞎了。她是不是支持革命了?!”
“那我再来问你。放牛娃小麻子和少先队发现敌人的大部队来找我们,通知我们受伤的战友转移,他们是不是支持革命?”
“还有王家乡、李家村的村民们。自己的粮食都不够吃了,还要匀一点给咱们战士吃。他们是不是支持了革命工作?!”
“更不要说在淮海战场上,五百多万民众推着独轮车挑着扁担,冒着敌人的火炮和轰炸给咱们战士运送给养。他们哪个不是为了革命,哪个又没有功劳?”
“他们支持我们的工作,支持新中国的革命,支持我们打跑了鬼子,解放了新中国。支持我们在朝鲜把美国人打跑了,吓得那些外国列强不敢轻易对我们宣战,让我们国家终于获得了和平。”
“这些人做了这么多,他们是为了让你这样的人站在他们头上拉屎撒尿的?!”
“是为了你今天在这里大放厥词,说自己没有罪,说自己有功的?!”
“你家住的房子是建筑工人建的。你用的电子产品是电子厂工人造的。你吃的饭是农民种的。你花的每一分钱都是老百姓一分一厘上缴的纳税!”
“你扫黑除恶辛苦,那守着一亩三分地看天吃的的农民不苦吗?!你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还能大吃大喝,还有大鱼大肉和野味,还有进口的红酒吃。那些老百姓再吃什么?”
“你把你的那些亲戚安排到工厂、机关单位里上班,那些还在农村里苦苦学习争取用工机会的老百姓算什么?!”
“农民在种地、工人在生产、环卫工在保持城市清洁、文艺工作人员在为老百姓提供精神食粮。每个人都在自己岗位上努力。凭什么你就不一样?你这派出所所长就吃不得苦,遭不得罪?全国几亿老百姓,有几个没吃过苦没遭过罪?凭什么你要站在他们头上。凭什么别人的工作就只是工作,凭什么你的工作就是立功?!”
“大家都在为国家为社会做贡献,凭什么你就高人一头?别人的子女兄弟进工厂、单位要考核,凭什么你不要?”
“你也别说你吃的都是公务宴请,都是应酬。你眉毛底下两个窟窿眼是出气用的?你不知道公务宴请的规定?你能参加招待的公务宴请一顿饭的标准是多少?人均最高不超过一块二吧!你吃的满桌子的菜,有哪个菜是低于一块二的?而且公务宴请的次数是有规定的。哪有同一个单位一年能吃三五十次的?!”
“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分明知道你去参加的公务宴请有问题,你却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不是你花的钱,不是你挪用的公款,你就无所谓。”
“你现在所作所为,你觉得你配的上当一个革命战士吗?如果你不服气,我去把李大娘、小麻子、黄晓他们的兄弟姐妹都找来,让他们和你当面对质!”
“余昌,我问你,你何功之有啊!”
关长江双手搭在栏杆上,朝着余昌大声的嘶吼质问:“余昌,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余昌靠在栏杆上,身体不断地颤抖。他看着关长江那双目中几乎要喷出来的怒火,他整个人的心理防线都被击溃了。
骗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把自己都骗了。自成一套的歪理邪说,看似能自洽,但却偏偏是歪的。
若是被正儿八经的道理冲一下,那便是七零八落的不成样子。
余昌这些年来在自己的记忆里不断美化自己做过的事情,实际上就是大脑潜意识的对自己的记忆进行删改。只留下那些对自己有利的记忆,那些对自己无利的则慢慢的变得模糊了。
就像是很多人会美化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一样。
余昌就是自己自我美化,不仅他自己相信了,他还想要让其他人也相信。
但是如今他的老熟人来了,却把他自我美化的记忆滤镜全部都打碎了。
那些被他自己可以忽略的细节和记忆重新复现在脑海中。
余昌看着关长江,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脚下一软,整个人滑落在被告席上,双手掩面低声哭泣。
关长江收了怒火,仰天长叹一声:“余昌,等着组织上对你的审判吧。如果你还能活着,那么等你坐完牢出来寻我,你是我带出来的兵。若是无人管你,我家中还有你一口饭吃。那食之有愧的山珍海味,怎抵得上心安理得的一粥一饭?”
“若你死了,我会去你坟前祭拜。还记得邱宇说过他家中种的大蜜橘树吗?他说很甜,说解放后请咱们去他家吃大蜜橘。可惜,他牺牲了二十多年了。而我们也一直没有去他家尝过那个大蜜橘。”
“我去了趟他的老家,他家后山的大蜜橘确实甜。现在我为你带来了。”
说罢,关长江从兜里摸出了一个橙黄色泛着浓郁果香的大蜜橘。
一栏之隔,看着那黄橙橙的大蜜橘,余昌的掩面低泣终是化成了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第四百三十四章 决定
余昌在放声哭泣,他的防线被关长江给击溃了。可以说他不是十足十的坏蛋,至少他曾经也是一个革命战士。
但是曾经冲锋陷阵,为了解放中国而战斗,为了保卫广州市井安全而努力的战士,在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却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所谓的人情世故,所谓的一点小忙,所谓的本该做的事情等等。在不知不觉之间把余昌给摧毁了。
实际上很多人都是从这细枝末节开始,随后一步步走入深渊的。
审判席上的裁判长等着余昌哭了一分钟,待到余昌哭泣的差不多了,他开口道:“余昌,你认罪吗?”
已经停歇了的余昌低声道:“我认罪。”
随后余昌就开始主动交代他整个人的犯罪经过了。
最开始他并没有任何犯罪的意识和想法。一开始是老家的一个叔叔上门来求他。
求他给自己的孩子安排一个工作。因为这个和自己同辈的堂兄弟在战争年代失去了一只手。
在农村里少了一只手就少了大半的劳动力。不要说娶老婆了,就连日常生活都有问题。
叔叔已经老了,干不动了。他自己走了后,这儿子在农村无法立足,就求余昌安排一个工作。
随便做什么呢,哪怕是通下水道倒大粪呢。只要能在单位上班。每个月能领几十块钱工资够吃饭够生活就好了。至少不会饿死。
断了一只手,也不能指望这人结婚了,没女方看得上他的,也不会有后代帮他养老。有个工资老了有退休金,至少不会因为以后彻底没有劳动力后饿死不是。
余昌当时很纠结。但是这老叔一直对自己很好,对家里人也很照顾。